第八章 惊蛰·药人塔
岭南瘴气如沸，施青囊的草履踏入药人塔地界时，鞋底己黏满猩红的花浆。参天古木上倒悬着人形茧蛹，每具蛹壳的裂口处都绽出硕大的食人花，花蕊间垂落着半消化的骨渣。
"三日里吞了十七个采药人。"向导僮人哆嗦着指向塔尖，"最大的那朵‘尸母花’，吃人时会发出婴啼……"
话音未落，密林深处传来凄厉哭嚎。施青囊的金银双瞳骤然收缩——那不是婴孩哭声，而是《黄帝外经》记载的"花蛊啸"！他甩出三枚银针钉住僮人耳穴，自己却被声浪掀翻。腐叶堆中突刺出藤蔓，尖端的花苞猛地张开，露出满口倒刺！
千钧一发之际，林间射来道青光。藤蔓触及光晕的刹那，竟如见天敌般蜷缩退避。施青囊翻身跃起，见个披兽皮的赤脚老者立于树杈，手中握着根森白骨针——针身刻满河图纹路，针尖滴落的血珠在半空凝成八卦图形。
"伏羲氏以骨观天，这枚‘天衍针’埋在此地三千年了。"老者抛来骨针，"用它取花心，可破疫。"
施青囊接针的刹那，前世记忆翻涌：银夜曾持此针为女娲补天时受伤的灵蛇疗毒，针上残留的神力对草木疫毒有奇效。他凌空跃向尸母花，骨针划出的轨迹竟引动星辉，在夜幕撕开一道光隙。
尸母花芯里蜷着个未消化的少女，胸口插着半截星晷木枝。施青囊的骨针刺入花萼七寸时，整朵巨花突然痉挛，喷出混着人血的毒雾。雾中浮现幻象：三个月前，敖青的龙爪将星晷木钉入塔基，木根吸食人血后催生出这邪花。
"取蕊会要她命，不取则疫散岭南。"老者声音从雾中传来，"银夜大人当年也在此处……"
施青囊的针尖停在少女眉心。她突然睁眼，右瞳流金血，左眼角一粒泪痣——竟是杨贵妃的轮回身！
骨针终究刺偏半寸。尸母花炸裂的汁液中，少女跌落施青囊怀中，手中紧攥的星晷木枝竟指向塔底。
药人塔地宫中央，矗立着尊青铜方鼎。鼎身浮雕的女娲人面蛇身像正在流泪，泪珠落地即化血珊瑚。鼎内沸腾的却不是药汤，而是千百颗跳动的心脏——每颗心上都刻着"银夜七杀"的命格符！
"终于来了。"敖青的龙影盘踞鼎耳，"这尊神农鼎炼了你七世心脏，才养出如今的混沌劫数。"
少女突然将星晷木枝刺入自己心口，金血喷溅在鼎身。女娲浮雕的蛇尾突然活化，缠住敖青龙躯："痴儿！还不明白吗？银夜七杀命格要杀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神农鼎内的心脏突然齐声搏动，每一声都如惊雷炸在施青囊耳畔。鼎身女娲浮雕的蛇尾越缠越紧，敖青的龙鳞在绞杀中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漆黑的混沌经络。
"你以为银夜转世就能破局？"敖青的龙瞳渗出污血，"这鼎中六颗心脏，正是他前六世剜出的'仁心'！"
少女突然挣开施青囊的怀抱，星晷木枝在掌心燃起金焰。她跃上鼎沿，将燃烧的枝条插入自己心口，淡金色血液顺着鼎纹流淌，竟让女娲浮雕的双目泛起神光：
"第七颗心在这里……"她的声音空灵如远古祭祀，"银夜大人，该醒了。"
鼎内沸腾的心脏突然静止。一缕青光从少女心口溢出，在鼎腹凝成枚残缺的玉石——正是女娲补天时遗落的五色石碎屑！
施青囊的伏羲骨针剧烈震颤，针尖河图文自行重组，化作指引光束射向鼎底。他顺势跃入鼎中，骨针刺入玉石的刹那，前世记忆如洪流决堤：
第一世，银夜为救瘟疫屠城的烛龙幼子，剜心饲万民；
第三世，他化身游医走遍九州，将过度悲悯封入星晷木；
第六世，他在药人塔底刻下"七杀阵"，自愿轮回为阵眼……
"原来七杀命格不是天罚，"施青囊在记忆漩涡中顿悟，"是银夜为自己设的枷锁！"
外界突生异变。女娲蛇尾猛地将敖青甩向塔壁，青铜鼎轰然倾倒，鼎口喷出混着金血的瘴气。少女在气浪中浮空，发丝化作星晷木枝，右眼晶体迸发刺目强光——
塔基深处传来岩石崩裂声，一株千年星晷母树破土而出。树冠上悬挂的并非果实，而是七具青铜棺椁，每具棺盖都刻着银夜七世的死亡场景。最末那具空棺的盖板上，赫然浮现施青囊的面容！
"时辰到了……"敖青的残躯突然融化，化作黑潮涌向母树，"混沌该归位了！"
施青囊的骨针扎入母树主干，针尖触及的树心竟是一团跳动的黑玉。玉中封着银夜最初的执念——那是对永世无疫近乎疯魔的渴求，经过七世轮回的滋养，己膨胀成吞噬天地的妄念。
少女突然从后方抱住他，右眼晶体贴在他颈侧："用我的血浇灭它……"
她的身体开始透明，金血顺着树纹渗入黑玉。玉中传出混沌的尖啸，母树枝干疯狂抽搐，塔顶尸母花集体凋零。但施青囊发现，每朵花凋谢处都生出新的星晷木芽——混沌在借死遁形！
"不够……"女娲浮雕突然开口，"需要伏羲天衍针引动河洛之力！"
子夜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落。施青囊将骨针抛向云端，针身河图文吸摄闪电，化作光柱劈向母树。
雷霆中浮现伏羲虚影，他手持骨针划开混沌，轻叹道："痴儿，疫病如潮汐涨落，岂能根绝？医者当如礁石，破浪而不阻流……"
黑玉在雷火中龟裂，银夜的执念如烟消散。母树轰然倒塌，七具青铜棺椁坠地碎裂，露出棺内景象——前六世银夜的尸身皆呈跪姿，双手捧着自己的心脏，唯有第七棺空荡处留着一卷竹简：
【医道非杀道，仁心即囚牢】
少女在金光中彻底消散，唯留一粒泪痣状的补天石碎屑落入施青囊掌心。塔外晨曦穿透瘴雾，照见满地星晷木灰烬中，有嫩绿新芽破土而出——这次是寻常草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