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清晨的雾气裹着甜腥气,施青囊的布靴刚踏上朱雀街,便被逃窜的人群撞了个趔趄。顺着哭喊声望去,临街绸缎庄的伙计正举着裁衣剪追砍掌柜,双目赤红如染朱砂,西肢关节诡异地反向屈折——恰似提线断了的傀儡。
"让开!"陈玄礼的马队冲破人群,禁军铁索刚缠住那伙计的腰,人却突然如泥。施青囊俯身探查,见他耳后钻出寸许金丝,细看竟是活物蠕动:"傀儡蚕成虫了。"
霓裳坊内早己乱作一团。十八架织机仍在自行运转,金丝如毒蛇般从梭子里窜出,逢人便钻。被蚕丝入体的绣娘们脖颈后凸起核桃大的鼓包,随呼吸忽明忽暗。施青囊以烛龙鳞片为刃划开鼓包,腥臭脓血中赫然蜷缩着蚕蛹,蛹壳上密布《中山经》咒文。
"这不是普通蛊虫。"他捻碎蛹壳,沾了脓血的指尖微微发麻,"蚕卵混着敖青的龙涎,遇血化形……"
话音未落,坊外传来急促马蹄声。杨贵妃的青鳞信鸽穿破浓雾,爪间系着个珊瑚匣。匣中银珊瑚枝流光溢彩,附着的鲛绡血书尚带咸涩:"东海底窟采得此物,配龙鳞可镇邪祟,然需活人试药。"
陈玄礼盯着满地抽搐的感染者,额角青筋暴起:"用死囚!"
"不可。"施青囊割破掌心,任鲜血滴入药钵,"傀儡蚕嗜恶念而生,须心怀至善者作引。"银珊瑚在龙血中渐融,蒸腾的雾气里竟浮现贵妃剜目取血的画面——她以右眼晶体为皿,正将烛龙阴血注入珊瑚根脉。
试药的老织娘饮下汤剂后,浑身筋络暴起青光。三更时分,她突然跃上房梁,口中吟诵起失传的《黄帝外经》。施青囊金针封其百会穴,针尾震颤如蜂鸣,竟与东海潮汐同频。
"成了!"他劈开梁柱取来晨露,"青光现百会时,以卯时无根水送服朱砂……"
解药分发之际,赵铁鹰押来一突厥商人。那人怀中掉落的账册,记载着霓裳坊三月前购入的"天竺金丝",实为安禄山军中流出的战利品。施青囊以解药浇透账册,隐形的波斯文渐显——正是炼制傀儡蚕的邪方,末尾盖着李林甫的私印。
五更梆响,最后一缕蚕丝在解药中化为青烟。施青囊却盯着染血的朱砂药钵怔忡——倒影中,本该在东海镇压混沌的杨贵妃,正被青铜锁链悬于滔天巨浪之上。
"报——!"禁军斥候撞开坊门,"光禄寺急奏,陛下赐太子的蛟龙袍……突然渗血!"
库房内,那袭金丝蟒袍无风自动,襟前团龙纹的眼珠诡谲转动。施青囊以银珊瑚枝轻挑龙睛,锦缎应声撕裂,夹层中抖落数百枚虫蛹。蛹壳上咒文比西市所见更繁复,中央皆刻着太子生辰八字。
陈玄礼剑挑蛹壳掷入火盆,爆鸣声中竟传出安禄山的狞笑:"腊八祭祖日,蛟龙化骨时……"
窗外忽起狂风,卷着咸腥的东海雨气。施青囊怀中的赤心玉突然滚烫,映出敖青的身影——他正站在贵妃被困的青铜门前,将龙爪按向门缝中溢出的黑雾。
"原来如此。"施青囊碾碎沾血的蛹壳,"蛟龙袍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杀招在腊八梵钟……"
话未说完,光德寺方向传来地动山摇的钟声。十八尊铜人像齐步踏出山门,眼窝里跳动着傀儡蚕的金光。
光德寺的铜像踏碎山门石阶时,整座长安城的地面都在震颤。十八尊鎏金佛像眼冒血光,关节处缠绕着傀儡蚕的金丝,每踏一步,足底便蔓延出蛛网般的裂痕。坊间百姓抱头鼠窜,有人指着天际惊叫——本该悬挂腊八粥香的炊烟,此刻竟在空中凝成《中山经》的咒文!
施青囊逆着人流奔向光德寺,袖中银珊瑚枝发出尖锐嗡鸣。陈玄礼率禁军列阵,箭雨泼向铜像却只溅起火星,箭头触及佛身的刹那,箭杆竟生出金丝,反将射手缠成茧蛹。
"停手!"施青囊劈手夺过弩机,赤心玉映出铜像胸口暗纹,"关节嵌着昆仑寒铁,需以烛龙血破之!"他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珊瑚枝上,飞身跃上领头铜像肩头。枝尖刺入佛像耳后的瞬间,金丝如遭火焚,铜像轰然跪地,露出颈间暗格——里头蜷缩着昏迷的住持,周身爬满蚕蛹。
"梵钟!"老住持呕出黑血,枯指指向钟楼,"钟锤……被换成星晷木……"
钟楼顶层的景象令人窒息。青铜梵钟表面爬满血管状凸起,钟内壁用烛龙血写着倒悬的《山海经》残篇。本该悬挂钟锤的位置,此刻立着根九尺长的星晷木桩,木纹间渗出暗红树脂,正随着钟声节奏搏动。
"这不是报时钟……"施青囊抚过钟面铭文,前世记忆翻涌,"是银夜封印混沌时用的镇魂钟!"
话音未落,钟声突变。十八铜像突然解体,碎片在空中重组为三头六臂的巨佛,掌心托着的正是太子李亨的魂魄虚影!陈玄礼目眦欲裂,却见施青囊解下腰间药囊,将银珊瑚粉混着龙血洒向钟杵。
"咚——"
钟声裹着龙吟荡开,巨佛虚影如琉璃破碎。星晷木桩应声炸裂,露出内藏的青铜匣。匣中半卷《大荒经》浸泡在血水里,书页间夹着片逆鳞——与敖青在东海佩戴的一模一样。
"腊八子时,黄泉倒流……"住持气若游丝地念着谶语,突然七窍钻出金丝,"他们要借梵钟开鬼门……"
暴雨忽至,雨帘中浮现海市蜃楼:东海青铜门前,杨贵妃的右眼晶体己与门缝黑雾相连,敖青的龙爪正缓缓刺向她后心。施青囊怀中的赤心玉突然飞起,在雨中映出段幻象——当年银夜剜心封印混沌时,有滴黑血溅入梵钟,千年后凝成了这卷《大荒经》。
"原来混沌本体一首藏在钟里!"施青囊劈开青铜匣,经卷却化作黑烟遁入地缝。地底传来闷雷般的笑声,整座光德寺开始下陷,裂痕中伸出无数缠着金丝的骨手。
陈玄礼拽着施青囊跃上钟楼,却见朱雀大街方向升起狼烟——平卢叛军的玄旗己插上明德门!更骇人的是旗杆顶端,阿依莎的骷髅半脸在黑焰中若隐若现,弯刀正将守城士兵的魂魄抽成丝缕。
"带百姓从密道出城!"施青囊将赤心玉塞给陈玄礼,"我去取梵钟芯!"
钟楼在塌陷,他在坠落的瓦砾间抓住钟钮。掌心触及青铜的刹那,银夜封印混沌的记忆汹涌灌入——根本不是外界传颂的诛邪壮举,而是场惨烈的魂魄分割。当年的银夜为保人间,将恶念与半身精血封入梵钟,余下的善念轮回转世,却也因此让混沌获得了不断重生的能力。
"所以你我本是一体……"黑雾在钟内凝聚形,面容与施青囊镜中倒影别无二致,"何苦挣扎?"
梵钟轰然炸裂,施青囊随碎铜坠向深渊。千钧一发之际,东海方向射来青光——杨贵妃剜下的右眼晶体穿透雨幕,化作龙鳞伞将他托起。伞骨间浮现她的传音:"敖青叛了,速来东海……"
伞面突然映出惊悚画面:腊八祭坛下的隋朝地宫里,李林甫正将星晷木汁注入百口棺椁。每口棺中都躺着个"施青囊",心口插着赤心玉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