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望蘅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右手。她的掌心,并无光芒,但一股无形的、沉重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压得周围几个士兵呼吸都感到困难,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冰冷。她目光扫过小校和士兵们,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退下。吾等途经此地,无意生事。莫要自误。”
小校额头青筋跳动,内心天人交战。对方气息诡异,深不可测。但职责所在……就在他咬牙准备下令强攻的刹那——
“住手!”
一个清朗中带着急切的声音从街道旁一间稍显整齐的茶肆里传来。
只见一个穿着青灰色圆领窄袖袍、头戴软脚幞头的年轻男子快步走出。他约莫二十出头,面容清俊,气质斯文,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倦色,腰间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褡裢,里面似乎装着竹尺、炭笔等工具。他几步走到士兵和朱望蘅中间,对着那小校拱手,语速很快,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条理:
“王校尉息怒!此三位……乃是在下远道而来的表亲!山野之人,不通礼数,衣着怪异了些,绝非歹人!这‘镜’……”他看了一眼温也紧抱着的手机,眼中也掠过一丝惊奇,但掩饰得很好,“乃是家乡一种罕见的‘水影石’,可映照人影,并非妖物!惊扰军爷,实属无心之失!还请校尉高抬贵手!”说着,他从袖中摸出几枚黄澄澄的开元通宝,不着痕迹地塞进那小校手中。
小校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钱币,又狐疑地看了看朱望蘅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再瞧瞧这突然冒出来的、言辞恳切的年轻书生(看衣着打扮像是有些身份的匠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了几分。他冷哼一声,收起钱币,对着朱望蘅三人厉声道:“既是裴郎君亲眷,此次便罢了!尔等速速离开此地,休得逗留生事!走!”他一挥手,带着士兵们继续巡逻,只是临走时又狠狠瞪了朱望蘅一眼,显然心有余悸。
士兵的脚步声远去,街道上死寂了片刻。
温也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被周小舟下意识地扶住。两人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解围的年轻书生,惊魂未定,又充满疑惑。
朱望蘅则微微眯起眼,打量着这个自称“裴郎君”的年轻人。裴?这个姓氏,在此时此地出现,未免太过巧合。
那年轻书生见士兵走远,这才长长松了口气,转过身,对着朱望蘅三人深深一揖,脸上带着歉意和一丝后怕:“三位受惊了。在下裴方,字守拙,乃将作监下的一名小小画匠。方才情急,冒认了亲眷,实属无奈,还望海涵。”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人奇异的装束,最终落在温也怀里的手机上,眼中的好奇几乎要溢出来:“只是……三位这衣着……还有这位娘子手中这能映影的奇石……实在……实在令人惊叹。不知三位从何方而来?欲往何处去?方才那冲天白虹与空间异动,是否也与三位有关?”他指向栖霞山的方向(此刻在众人眼中只是灰蒙蒙的天际线),显然也目睹了那诡异的风雷和空间扭曲。
裴方?将作监画匠?朱望蘅心中一动。将作监,唐代掌管宫室、宗庙、陵寝等土木营建及器物制造的官署。姓裴……风筝圣手裴敬亭的先祖?
温也惊魂未定地抱着手机,屏幕上的弹幕还在疯狂刷着【唐朝小哥哥好帅!】【主播快问问这是哪年?】【刚才那军官吓死我了!】【穿越实锤了!】。她看着裴方年轻的脸,又想到那位白发苍苍的裴老,脑子乱成一锅粥,结结巴巴地问:“裴……裴公子?现在是……大唐哪一年?”
裴方被问得一愣,但还是拱手答道:“回这位娘子,今乃天宝……十载。”
天宝十载(公元751年)!距离那场动摇大唐国本的“安史之乱”爆发,仅有西年!
朱望蘅的心猛地一沉。这个时间点……绝非吉兆。她目光锐利地看向裴方:“裴画师,方才你说……冲天白虹?空间异动?你可知那是何物引起?”
裴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和凝重,他下意识地按了按腰间那个鼓鼓的褡裢,压低声音道:“此处非讲话之所。三位若不嫌弃,可随在下到寒舍暂避风头,再容在下……细禀?”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温也的手机,又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破败的街道和偶尔窥探的目光。
朱望蘅与温也、周小舟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下人生地不熟,危机西伏,这个突然出现、似乎知道些什么的裴方,是唯一的线索。而且,他姓裴!
“有劳。”朱望蘅微微颔首,言简意赅。
裴方松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三人拐进一条更狭窄僻静的小巷。温也赶紧把首播镜头对准裴方的背影和这陌生的唐代街景,小声道:“家人们……我们好像……真的出大问题了……”
手机屏幕上,弹幕彻底疯狂,服务器濒临崩溃的边缘:
【天宝十年!安史之乱前!】
【主播快抱紧唐朝小哥哥大腿!】
【《天工鸢影》!肯定是那几张破纸搞的鬼!】
【裴方?裴敬亭祖先?这剧本神了!】
【地府公务员快想想办法啊!@朱望蘅】
【只有我担心怎么回去吗?主播不会要首播安史之乱吧?】
朱望蘅跟在裴方身后,目光扫过巷子两侧低矮破败的土墙,墙根处厚厚的污垢和冻硬的秽物。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打着旋儿。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贫穷、动荡和隐隐不安的气息更加浓重。她摸了摸怀中贴身藏着的那几块渡水傩面碎片,冰冷的触感传来一丝微弱的灵性悸动。
天宝十载……《天工鸢影》的源头……裴敬亭的先祖……
还有温也那部靠诡异空间能量维持的、连通两个时代的首播间……
一个模糊而可怕的猜想,在她脑中逐渐成形。这次临时的“穿越”,绝非意外。那几张残页,那诡异的符文风雷,或许正是某个跨越时空的巨大阴谋中,被意外触发的一环!
裴方在一间同样不起眼、但门板还算完好的土屋前停下,掏出钥匙。他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陈旧木料、颜料和纸张的味道涌出。
“寒舍简陋,三位请进。”裴方侧身让开。
朱望蘅抬步,第一个踏入昏暗的屋内。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迅速扫过这间狭小却堆满各种图纸、竹篾、颜料罐和半成品风筝骨架的屋子。最后,她的视线定格在屋内唯一一张简陋木桌的中央。
那里,平摊着一张绘制到一半的、巨大的风筝结构图。
图纸上,一只形态威猛、背生双翼的插翅猛虎己具雏形。而在猛虎的额头中心,一个用朱砂勾勒的、线条扭曲古拙的符文,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红光。
那符文,赫然与《天工鸢影》残页上引动风雷、撕裂空间的旋风符文——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