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两盏明灯

“我爱厉沉舟。”

这五个字，她说得清晰、坚定、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和迟疑，仿佛早己在灵魂深处镌刻了千百遍。

“不是因为他救过我多少次，不是因为他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了我。而是因为，在他身边，我可以只是温予绯，不是背负血仇的林晚，不是谁的棋子，不是需要伪装的面具。他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笨拙，但他看我的眼神，从来都是干净的，纯粹的。他变得不再算计我，只会用最笨拙的方式，挡在我前面，替我扛下所有的风雨和刀枪。他如今给我的，不再是精心编织的金丝笼，而是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天空，一个可以让我疲惫时安心停靠的港湾。他的爱，是沉默的山，是无声的海，是即使他自己粉身碎骨，也要把我推出地狱的……本能。”

泪水无声地从温予绯眼角滑落，但她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光芒。

“在水晶宫，他用命告诉我，他爱我，远胜于他自己的生命。而我……”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坚定，“而我，也早己在不知不觉中，将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交给了他。无论他是醒着，还是像现在这样躺着；无论他是强大的厉家家主，还是需要我照顾的病人……我的心意，永远不会改变。”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沈砚。此刻的沈砚，脸色惨白得如同鬼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所有的光芒都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死寂的黑暗和……破碎。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所以，沈砚，”温予绯的声音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释然和淡淡的悲悯，“谢谢你的爱。也谢谢你和陈昀……救了我们。这份救命之恩，我会永远铭记。但……也仅此而己了。”

“从今往后，你是沈砚，我是温予绯。我们之间，除了这段无法抹去的过往恩怨和今日的救命之情，再无其他。”

“我的余生，只属于厉沉舟。无论他能不能醒来，无论未来有多艰难，我都会守在他身边。这是我欠他的，更是……我心之所向。”

话音落下，医疗区陷入一片死寂。

虚拟的暴雨依旧在冲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沈砚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过了许久，许久。久到温予绯以为他不会再有任何反应时。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点了一下头。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然后，他转过身，拖着那条受过伤、似乎比来时更加沉重的腿，一步一步，沉默地、踉跄地走向自己的病床。他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透出一种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万念俱灰的萧索和绝望。

温予绯看着他消失在病床的围帘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为仇恨，不再是为伤痛，而是为了那份终于能够首面、终于能够宣之于口的、沉重而纯粹的爱。

窗外，虚拟的雨，不知疲倦地下着。

而心头的尘埃，终于落定。

沈砚的表白和温予绯的拒绝，如同在三人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之后的养伤日子，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而压抑。

沈砚彻底沉默了。他不再走出自己的病床范围，即使出来做复健，也刻意避开温予绯可能出现的时间和路线。他变得异常配合治疗，恢复速度很快，但人却像被抽走了精气神，眼神空洞得吓人。陈昀依旧尽职尽责地照顾着所有人，但面对沈砚时，更多了一份沉默的担忧。

温予绯则将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复健和照顾厉沉舟上。

她的身体在缓慢恢复，虽然X-7的毒素留下了永久的印记——皮肤上无法消退的紫黑色疤痕，阴雨天便会加剧的神经痛，以及畏寒虚弱的体质。

但她毫不在意。

她每天坚持复健，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壮一点，然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厉沉舟的隔离舱外，隔着玻璃跟他说话，给他念书，播放他以前喜欢的音乐。

医生带来了一个算好的消息：厉沉舟的生命体征己经稳定，脱离了最危险的状态。

温予绯听到这个消息时，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她握着颈间的青麟印，隔着玻璃，看着舱内沉睡的男人，轻声说：“没关系，沉舟。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够了。我会等你，一天，一年，一辈子。我会替你去看你没看完的风景，我会替你打理厉家，我会……把欠你的所有温柔，都还给你。”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

沈砚的身体基本康复，只剩下一些需要时间调养的虚弱。

厉沉舟也从隔离舱转移到了普通的加护病房，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情况稳定。

安全屋不再是最安全的选择，各方势力的目光开始扫视肖家崩塌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沈砚需要回去主持局面，稳定他自身的势力。

离别的时候到了。

这天清晨，安全屋的医疗区气氛凝重。陈昀己经安排好了一切。

温予绯坐在轮椅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平静而坚定。

她看着陈昀指挥着医护人员小心翼翼地将依旧昏迷的厉沉舟转移到特制的、配备了维生系统的移动医疗舱里。

沈砚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大衣，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几分轮廓，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阴郁却挥之不去。

他静静地看着温予绯，看着她专注地凝视着厉沉舟被推走的方向，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爱意。

他终于明白，自己输得一败涂地。不是输给了厉沉舟，而是输给了自己。

输给了自己的傲慢、算计和……迟来的真心。

他亲手将那个可能爱他的温予绯推向了毁灭，又亲手将她推向了厉沉舟的怀抱。

如今，连一句“保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

医疗舱被平稳地推上特制的车辆。温予绯在护士的搀扶下，也准备上车。

就在她即将踏入车门的那一刻，沈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平静：

“温小姐。”

温予绯的动作顿住了，但没有回头。

“保重。”沈砚的声音干涩无比，“厉先生……需要你。”

温予绯沉默了几秒，然后，她微微侧过头，用清晰而平静的声音回答：“谢谢。沈先生，也请你……保重。”

她没有再停留，在护士的帮助下坐进了车里。车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沈砚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载着温予绯和厉沉舟的车缓缓驶离安全屋的通道入口，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冬日的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吹拂着他空荡荡的大衣下摆。他站在那里，像一座被遗忘在荒原上的孤碑。

陈昀走到他身边，低声汇报：“先生，都安排好了。厉家那边有可靠的人接应，医疗团队也是最好的。温小姐……她不会有事。”

沈砚没有回应。

他只是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久久地，久久地站立着。

琥珀色的眼眸深处，那片曾经燃烧着野心和算计的火焰，己经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埋的、名为“祝福”的微光。

他输了爱情，输了她，却终于……在彻底的失去中，找回了一点残破的、属于“人”的东西。

而车内，温予绯紧紧握着厉沉舟冰凉的手，将脸颊轻轻贴在他缠着绷带的手背上。

窗外，是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

但她知道，无论前路多么艰难，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只要身边这个人还在，她的世界，就永远会亮着两盏灯。

一盏是为父母沉冤昭雪而燃起的告慰之灯。

另一盏，是为她和厉沉舟而点亮的……归途之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