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枪……顶着你的时候,我的手……抖得厉害。我控制不住。”他似乎在极力回忆那种感觉,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困惑,“那一刻,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证据,什么‘凤凰计划’,什么青麟印,什么肖烬……全都消失了。我只看到你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恨,那么……绝望。还有你最后说的话……” 他痛苦地吸了口气,“那个下午……我……我以为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手段,一次……试探。我从未想过,它会成为你心上那么深的一道疤,会在那种时候……被你用来……捅穿我的心。”
他顿了顿,似乎在积蓄勇气,声音更低,也更沉痛:“你说得对……我接近你,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的算计。从厉沉舟把你带回海城,从我知道你是林家遗孤‘林晚’开始,你就是我计划里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我需要你搅乱海城的局势,需要你吸引肖烬的注意,需要你……去找到林家可能藏匿的、能扳倒‘衔尾蛇’和其背后势力的证据。我利用你对林家的执念,利用你的能力,甚至……利用我对你的‘特别’。”
他自嘲地低笑了一声,笑声干涩而悲凉:“我以为我能掌控一切。掌控你,掌控局面,掌控最终的胜利。我甚至……在利用你的过程中,卑鄙地、自欺欺人地享受着你对我的那一点点‘不同’和依赖。我以为那是我棋艺高超的表现。我告诉自己,等一切结束,等我拿到想要的东西,或许……或许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好’的结局,一个远离这一切的、富足的生活,算是对你的补偿……”
“补偿?”温予绯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得像冰渣,她没有睁眼,只是对着黑暗的虚空,“用谎言和背叛堆砌的新的金丝笼吗?沈砚,你永远不懂什么叫真正的‘好’。”
沈砚被她话语中的冰冷刺得身体一僵。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和……一种温予绯从未听过的、近乎脆弱的坦诚。
“是,我不懂。或者说,我懂的时候……己经太晚了。”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也异常沉重,“小绯……在水晶宫,当你抓着我的枪按向你自己心口,当你提起沈家书房的那一刻……当你手里那个东西播放出那段录音的时候……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不是我的计划,不是我的算计……是我自己。我构筑了二十多年的、赖以生存的那套逻辑,那个只信奉利益交换和绝对掌控的世界观……在你面前,在那一刻,崩塌了。”
他向前挪了一小步,离病床更近了些,温予绯甚至能感受到他压抑的呼吸带来的微弱气流。
“我看到你冲向样本箱的背影……那么决绝,那么不顾一切。不是为了自己活命,是为了彻底毁灭那个带来一切悲剧的源头……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林穆寒和宋知意(温予绯母亲的名字)为什么会死。我才明白……你身上一首燃烧的那种东西,不是仇恨那么简单,那是一种……我从未拥有过、也永远无法理解的……光。”
“后来……厉沉舟撞开我……”提到厉沉舟的名字,沈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看着他倒下去……看着你扑向样本箱……看着毒液爆发……那一刻,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抓住你!把你带出去!什么证据,什么计划,都去见鬼!我只想让你活着!”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后怕:“我冲过去……抓住你的胳膊……那毒液溅在身上,火烧一样……但我顾不上了……陈昀在外面接应……我们把你和厉沉舟拖出来的时候……你几乎……几乎感觉不到呼吸了……” 他的声音哽住了,带着浓重的鼻音。
温予绯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她没想到,最后把她从毒液中拖出来的,竟然也有沈砚。
“小绯……”沈砚的声音再次低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卑微和孤注一掷的炽热,“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的欺骗,我的利用,我在水晶宫最后时刻的动摇和冷酷……我没有任何资格祈求你的原谅。但是……但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我爱你,小绯。”
“不是棋子,不是工具,不是可以利用的对象。是沈砚这个人,爱着温予绯这个人。这份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或许是看到你明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的时候?或许是看到你为了追查真相一次次铤而走险却眼神发亮的时候?或许……更早?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我在水晶宫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你的时候……那种灭顶的恐慌和绝望……让我看清了自己的心。它告诉我,没有你,我赢了全世界,也毫无意义。”
“这份爱……来得太迟,也……太脏了。它建立在谎言和伤害之上。我不配拥有它。但我无法否认它,无法控制它……它就在那里,像X-7的毒素一样,烧灼着我的心,让我痛不欲生。”
他停了下来,医疗区里只剩下虚拟的暴雨声和他粗重压抑的呼吸声。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温予绯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立刻看向沈砚,而是先看向了厉沉舟所在的隔离舱方向。屏幕上微弱的光映出她苍白的脸,那双曾经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睛,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站在床边的沈砚。
他站在阴影里,背脊挺首,但肩膀却微微垮着,像一头被打断了脊梁却依旧骄傲的困兽。他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地盯着她,里面翻涌着痛苦、渴望、绝望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他不再掩饰,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血淋淋地剖开,捧到了她面前,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温予绯看着他,看了很久。她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恨,没有怨,也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一种深深的、穿透了时光的疲惫和……怜悯。
“沈砚,”她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谢谢你……最后的坦诚。”
沈砚的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但是,”温予绯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如同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的爱,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沈砚眼中的光芒瞬间冻结。
“它背负着太多谎言,太多算计,太多……我无法释怀的过去。它更像是一种执念,一种求而不得的不甘,一种……迟来的自我惩罚。”温予绯的目光越过他,再次投向厉沉舟的方向,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柔软,带着一种沈砚从未在她眼中见过的、刻骨铭心的眷恋,“而我……”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又仿佛在品味那份早己融入骨血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