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线穿透帘幔缝隙,落在室内。
奢华的大床上,萧晚棠蜷缩在温热的被窝里,像只餍足的猫,脸颊还带着绯红,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
而本该是她枕边人的位置,早己只剩凉意。
萧砚舟的作息如同精密仪器,永远能在第一缕天光射入前起身,抹去一切属于夜晚的痕迹。
晚棠翻了个身,将脸深深埋进萧砚舟睡过的那侧枕头。
上面残留着他的气味,冷冽的雪松,淡淡的烟草,还有一丝独属于男性的、滚烫的麝香气息,混合成令人心悸的安魂曲。
她抱着柔软的羽绒被,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昨夜甜蜜的碎片在脑海中回放——
他的吻如何从霸道变得温柔,他有力的臂膀如何将自己箍紧,他带着薄茧的手指如何描摹她的眉眼,在即将失控的边缘又强行拉回……
“不可以…棠棠…” 萧砚舟灼热的喘息喷在她颈侧,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最终只是用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腰侧,将她更深地按进怀里,下颚抵着她的发顶,像守护稀世珍宝般,“让我抱着…就这样睡……”
那份珍视,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欲望和近乎虔诚的保护欲,比任何狂风骤雨都更让她心悸。
晚棠满足地喟叹一声,抱着枕头蹭了蹭,如同汲取力量的幼苗。
几天后,一个周末的午后。
萧晚棠刚结束舞团排练,身上还带着汗水的气息和肌肉微微的酸胀感。手机在包里执着地震动着。屏幕上跳动着几个字:
「饲养员哥哥」
是萧竞珩。
她划开接听键:“哥?”
电话那头传来萧竞珩一贯低沉平稳的声线,却比平时更添了几分沉重:
“棠棠,这周末,是母亲的忌日。”
短短的十几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平静的心湖,激起涟漪和刺骨的寒意。
母亲宋茹温柔的笑脸瞬间浮现在晚棠眼前,随即被墓碑冰冷的触感和墓园萧瑟的风声取代。
“嗯,”晚棠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怅惘,“我知道。什么时间?”
萧竞珩的回答简洁明了,“我周日早上来接你。九点。”
“好。我等你,哥。”
电话挂断,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午后的阳光透过舞团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晚棠心头骤然聚拢的阴云和一丝莫名的沉重。
周日清晨·北山墓园
冷冽的空气像刀子一样割人。深秋的北山笼罩在一片铅灰色的阴霾下,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萧瑟凄凉的呜咽。
一排排冰冷的石碑沉默伫立,空气里弥漫着泥土、松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死亡与哀思的冰冷潮湿气息。
宋茹的墓碑前被打理得干净肃穆。
萧竞珩穿着挺括的黑色大衣,身形挺拔如一棵沉默的青松。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硬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沉淀着化不开的、深重如山岳的悲痛。
他弯下腰,动作一丝不苟地将一束新鲜洁白的菊花轻轻放在母亲的墓前,指尖拂过冰冷的石碑边缘,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沉睡的人。
晚棠站在他身旁,穿着同色的羊毛大衣,围巾裹紧了脖颈,眼圈微红,鼻尖也被冻得发红。
她将自己带来的、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铃兰小心地摆在哥哥的花束旁边,指尖在冰冷的碑石上停留了片刻,感受着那刺骨的寒意,才低声开口:
“妈妈……我和哥哥来看你了……您冷吗?给您带了您喜欢的花……” 声音带着濡慕的哽咽,被寒风揉碎,消散在沉寂的墓园中。
风呜咽着,卷起地上的尘土。
兄妹俩在墓碑前静立良久,只有枯叶沙沙滚过的声音和风声作伴,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冰冷的石碑,沉默的风,和心底翻涌的、无声的悼念与沉重的悲伤。
回程的路,依旧选择了那条寂静的山路。幻影平稳行驶,车内却比来时更加沉默压抑。
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光秃秃的枝桠和苍凉的山色,如同此刻人心上的风景。
晚棠试图从哀伤中挣脱,找些话题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闷。
“哥,听说……砚舟哥哥的母亲,秦玥阿姨……和母亲一样也是因病去世的?”她顿了顿,语气是纯粹的好奇,“那时候我还太小,都不记得了。家里都说……她是生病过世的?”
萧竞珩握着方向盘的手,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指关节压迫方向盘的真皮包裹处,形成一个短暂的、微小的凹陷。
旋即恢复如常。
他没有立刻回答。
车厢内安静了数秒,空气似乎更加凝滞、厚重。
晚棠几乎能听到自己放轻的呼吸声。
“嗯。” 终于,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
但这个简短的回应,却像一个无形的冰块被投入水面,瞬间冻结了车内本就稀薄的暖意。
他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病逝”的说法,只是用一个最简练的音节,堵住了所有探寻的空间。
那声“嗯”,没有情绪,却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显冷漠和疏离,像一道无形的墙壁骤然竖起。
晚棠的心莫名一沉。
哥哥的反应太……奇怪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追问,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秦玥阿姨……她人……怎么样?”
她想尝试理解哥哥对秦家人、对萧砚舟隐约的排斥从何而来。
这一次,萧竞珩沉默的时间更长。
车窗外,光秃秃的山峦向后飞退。
“能生下萧砚舟那样‘优秀’的儿子,” 萧竞珩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听不出丝毫波澜。
但每个字都像被淬过冰的刀锋,冰冷、锐利,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却极力收敛的嘲讽,“秦夫人自然也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他没有提及秦玥的为人品性,而是用一种极其冷静、甚至略带“客观”的语气,将评价通过萧砚舟“优秀”这个看似褒义的点传递出来,嘲讽的意味却浓得刺骨。
仿佛在说一条隐藏在华丽地毯下的毒蛇。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了两下,一个极其细微的动作,却仿佛带着金铁交击的音节,打破了死寂。
“晚棠,”他侧过脸,看向晚棠。
那眼神深黑无垠,平静得像结了厚冰的湖面,只有眼底极深处,翻涌着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如同深渊寒流般的复杂暗色。
他的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兄长式的、冷静自持的叮嘱意味,字字清晰:
“萧家,水很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自己的债。”
“萧砚舟……”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舌尖似乎在那个“舟”字上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轻得如同错觉,“…他能在父亲眼皮底下走到今天这一步,心思手段自然非比寻常。他待你好,自有他的章法。”
“但在这家里,”他的声音沉了沉,像淬炼过的精铁投入深水,“永远记住,保持距离,守住边界。”
“不要……把人看得太浅。” 这句话像一句箴言,带着万钧的重量和看透世事的冷漠。
他没有说“不要相信他”,却用了更克制、也更令人心悸的表述:“不要…把人看得太浅。”
仿佛在暗示萧砚舟是深不可测、暗藏机锋的渊薮。
“尤其是……当你觉得他把你捧在掌心,事事以你为先的时候。”
最后这句话,萧竞珩的声音放得极低,近乎耳语,却像淬毒的冰针刺进晚棠的耳膜,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悲悯而冰冷的警告。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瞳孔,首视着她灵魂深处对萧砚舟那份依赖的源头。
随即,他毫无波澜地转回头,重新看向前方。
敲击方向盘的手指也停了。
车内重归死寂。
仿佛刚才那番沉重得令人窒息的话语,不过是一阵吹过就散的山风。
晚棠整个人僵在后座,血液似乎都要凝固。
哥哥的声音那么平静,平静得如同在宣读一份商业文件的附加条款。那些话语——
“不容小觑”、“心思手段”、“深水”、“章法”、“守住边界”、“别看得太浅” ——像冰冷的铅块,一个个砸在她心上。
没有歇斯底里的指控,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看透世情的冷漠和点到即止的、裹在冷静表象下的残酷真相。
这比首接的指责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寒意和恐惧。大哥究竟知道什么?
秦玥到底做了怎样“不容小觑”的事?
砚舟哥哥……他对自己那些细致入微的保护、倾尽所有的宠溺……
难道真的……都只是……某种“章法”?
巨大的不安和怀疑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
萧竞珩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了无尽深渊的眼睛,让她第一次对那个给了她最极致温柔与安全感的男人,产生了一丝微弱却尖锐的动摇。
窗外的枯叶被卷起,打着旋儿,最终无力地落回冰冷的地面,被车轮碾过,发出细微却刺耳的碎裂声。
如同某些刚刚在她纯白世界里悄然崩裂的细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