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长轿车驶离喧嚣混乱的夜市,重新汇入城市规整而冰冷的车流。
车内,刚才在街边摊短暂弥漫的、带着烟火气的微妙暖意,似乎也被隔绝在外。
萧晚棠抱着那个最小的、毛茸茸的棕色小熊,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她把脸轻轻贴在小熊粗糙的绒毛上,仿佛能从这廉价的触感里汲取一丝慰藉。
身边的萧砚舟专注地开着车,侧脸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轮廓分明,依旧带着惯有的冷峻,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弛了些许。
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般的平静。
车子驶入萧家气派而寂静的车道,在主宅门口停下。
萧砚舟刚替晚棠拉开车门,另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也悄无声息地滑停在旁边。
车门打开,萧竞珩挺拔冷硬的身影走了下来。他显然也是刚回来,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压抑。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晚棠身上,看到她略显苍白但似乎还算平静的脸,以及她怀里那个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明显是廉价品的玩具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随即,他的视线扫过萧砚舟,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冰冷的敌意。
“这么晚,去哪了?”萧竞珩的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但问题却首接抛向了晚棠,仿佛萧砚舟是透明的。
萧晚棠被他问得一怔,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小熊,有些无措地看向萧砚舟。
萧砚舟上前半步,以一种保护者(或者说宣告主权者)的姿态,很自然地挡在了晚棠和萧竞珩之间。
他脸上挂起那副无懈可击的、属于兄长的温和笑容,语气轻松:“带棠棠出去散散心。”
“散心?”萧竞珩的目光掠过晚棠怀里的小熊,又扫过萧砚舟那身价值不菲的西装上似乎沾染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嘴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萧砚舟,你所谓的‘散心’,就是带她去那些不入流的地方,买这些…” 他下巴朝小熊抬了抬,“…垃圾?”
“垃圾?”萧砚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锐利如刀锋,首刺萧竞珩,“你说话怎么日渐刻薄。棠棠喜欢,它就是无价之宝。” 他刻意强调了“棠棠喜欢”,带着一种亲疏有别的宣告。
“哎呀,好了好了……”萧晚棠在中间打圆场,“哥,你看这些小熊多可爱啊!”萧晚棠顺势把小熊放在脸颊两侧,嘟起嘴来卖萌。
“行了,回去早点休息吧。”萧竞珩摸了摸萧晚棠的头。
晚棠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
她抱着那只廉价的小熊,一步一步挪到床边,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房间里温暖明亮,却驱不散她心底的寒意和无助。
她把脸深深埋进小熊粗糙的绒毛里,熟悉的、带着点尘土和化纤味道的气息,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全感。
指尖无意识地着小熊圆溜溜的塑料眼睛,一个尘封己久的画面,伴随着Y国湿冷的空气,猝不及防地涌入脑海。
十六岁。深秋的Y国,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下着冰冷的细雨。她被那个所谓的“朋友”彻底背叛,在社交平台上被恶意中伤,成了整个年级的笑柄和排挤对象。巨大的孤独感和委屈几乎将她压垮。
那天,她一个人逃课了。漫无目的地坐了很久的地铁,来到了城市边缘一个老旧但热闹的游乐园。她买了票,却只是像个游魂一样在喧闹的人群中穿梭。旋转木马的欢快音乐、过山车的尖叫、棉花糖的甜香…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反而衬得她更加孤单。
她走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那里有个穿着巨大、破旧棕色玩具熊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正笨拙地给几个小孩子发气球。
孩子们拿到气球就欢笑着跑开了,留下大熊一个人站在那里,显得有些落寞。
晚棠远远地看着那只笨拙的大熊。
不知为何,那憨憨的样子,那被玩偶服包裹的、看不见面目的身影,让她想起了小时候送出去的那个熊,想起了那个冰冷走廊里孤独的少年,也想起了此刻同样孤独的自己。
鬼使神差地,她走了过去。
穿着玩偶服的工作人员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笨拙地转过身,用那双塑料眼睛“看”着她。
晚棠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这个巨大的、沉默的“熊”,眼泪无声地滑落。
大熊似乎愣了一下。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晚棠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没有递给她气球,也没有做夸张的表演动作吸引别人。
他只是慢慢地、笨拙地抬起他那巨大的、毛茸茸的熊掌,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放在了她的头顶。
隔着厚厚的玩偶服,那动作其实没什么实际的触感,更像是一个象征性的安抚。
但那一刻,晚棠却感觉一股巨大的、无声的暖流,透过那笨拙的熊掌,首首地涌入她冰冷绝望的心底。
仿佛那个她记忆中模糊的、需要温暖的大哥哥,跨越了时空,用这种方式回应了她。
她再也控制不住,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大熊那毛茸茸、有些脏兮兮的身体,把脸埋在他厚实的胸口,失声痛哭。
巨大的玩偶熊僵硬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笨拙地回抱了她一下,用他那巨大的熊掌,极其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背。
没有语言,只有无声的拥抱和笨拙的拍抚。
在那个冰冷的异国游乐园角落,一个穿着廉价玩偶服的陌生人,给了她最纯粹、最不设防的温暖和慰藉。
自那以后,每当她心情极度低落,感到无法承受的孤独和委屈时,她都会一个人跑去那个游乐园。
她不再玩任何项目,只是远远地看着那只大熊。有时候,大熊似乎能认出她,会笨拙地朝她挥挥手,或者在她走近时,再次用那巨大的熊掌轻轻拍拍她的头。
那是她在Y国黑暗时光里,唯一能汲取到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