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裂的珠子如同骤雨砸落,清脆冰冷的碎玉声碾碎病房死寂。
萧砚舟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瞬间被空气中蔓延的绝望吞噬。
他悬停在那里,指尖蜷缩,空落落的腕骨上仅余几圈被佛珠勒出的深红凹痕,皮肉之下是即将破溃的青紫。
萧晚棠的眼睛依旧空洞地盯着天花板的惨白,但那片空洞之下,剧烈的风暴正在凝聚。萧砚舟最后那句话的余音像淬毒的针,扎入她的耳膜,再沿着神经疯狂刺入西肢百骸:
“因情生妒”
每一个字都在她脑海里撕裂重组,化成一幅幅腥臭的、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母亲宋茹温柔含笑的脸在瞬间扭曲成极致的惊恐!
黑暗中伸出无数冰冷的秦家的手,如藤蔓绞上她纤细的脖颈,扼住她的喉咙,在她耳边低语着死亡的恐吓!
而那张脸——宋茹恐惧视线所聚焦之处,是幼小的自己,一个在角落里懵懂无知、却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模糊不清的稚童身影!
那些恶毒的低语在她颅骨里尖啸轰鸣!
真相。
这就是鲜血淋漓、肮脏不堪的真相!
母亲的死,不是意外!
是她!
是她萧晚棠!
她才是母亲脖子上最后那道致命的绞索!
是母亲献祭生命去交换的那个“活下去”的诅咒!
“呃……”一声极度压抑、仿佛来自破碎胸腔深处的呜咽,冲破了萧晚棠干涸的喉咙!
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灵魂被撕成碎片时发出的绝望残响!
她猛地弓起身!
不是痛!是更深、更沉的、源自骨髓和灵魂的痉挛!
胸腔被无形的巨掌狠狠挤压!
肺部抽空!
刚刚被安抚下去的膝盖旧伤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与心脏被反复捅穿的锐痛搅在一起!
泪水终于像决堤的岩浆,带着滚烫的温度,汹涌地冲出干涩己久的眼眶,大颗大颗滚落,迅速濡湿鬓角,晕开在白色的枕套上,留下深色的水痕。
“啊——!!!”
那一声迟滞的、被阻塞了太久太久的尖叫,终于冲开紧闭的牙关!
歇斯底里!
带着足以摧毁一切理性的、无法言喻的悲恸和滔天恨意!
那不仅仅是哭声,是诅咒!
是灵魂的尖啸!
是对所有人!
对那个肮脏真相!
对整个将她生吞活剥的世界的控诉和诅咒!
同时——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瞬间淹没了她的哭嚎!是连接着她身体的心电监护仪!
显示屏上那条代表着生命波动的绿线,如同濒死的狂蛇,毫无规律地疯狂上下蹿跳,峰值冲上顶又猛地砸落谷底!
刺目的红灯爆闪!冰冷的电子音比任何人类的嚎叫都要无情:
“警报!心率失常!高压!高压!”
这骤然而起的哭嚎、警报如同投入寂静湖面的重磅炸弹!
病房外长廊上,距离门板最近的萧竞珩如同被强电流击中!
“晚棠!!” 他目眦欲裂!
赤红的眼球瞬间几乎要瞪出眼眶!
所有压抑的暴怒、担忧和对萧砚舟的滔天恨意在这一刻完全失控!
他如同疯牛般猛地撞向那扇刚刚被带上的沉重门板!
巨大的冲力让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哐当”巨响!
厚重硬木制成的门板剧烈晃荡,门锁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竟被他硬生生撞开了一条扭曲的缝隙!里面的惨烈瞬间如血瀑般倾泻而出!
“萧砚舟!!!” 萧竞珩狰狞咆哮着试图破门冲入!
“按住他!” 萧凛低沉威严的声音如同破开风暴的雷霆利刃!带着绝对的强制力!
他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己逼近,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扣住几乎失去理智的儿子的肩膀!强大的力量瞬间将萧竞珩狂暴前冲的动作硬生生遏止!
门口混乱一片,人影在晃动的门缝后晃动!护士的惊呼、护工试图拦阻萧竞珩的低喊、金属托盘哐当翻倒的脆响!
而这一切嘈杂混乱的源头——
病床上,萧晚棠仍在失控地痉挛痛哭!
她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哭出来!
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抽泣都伴着鲜血的涌出!粘稠暗红的血顺着她下颌滴落。
她的手指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薄被、揪扯着氧气导管和身上那些救命的管线!喉咙里发出破碎嘶哑的呜咽:“妈……呜……妈……为什么……妈……”
几个护士如同小兽般扑上去,试图按住她失控的西肢,阻止她伤害自己,更防止那些至关重要的仪器被扯落!“萧小姐!冷静!求你冷静!”
在一片哭嚎、警报尖叫、撞击声的混乱风暴中心——
萧砚舟,仍僵在那把椅子上。
他像一个真正的、冰冷的石雕。
脸上那青紫的伤痕在惨白的灯光下更显狰狞可怖。嘴角刚刚处理过、贴着的纱布边缘,渗出的新鲜血迹与他脸上溅到的、晚棠温热的血混合在一起,慢慢蜿蜒而下。
他的眼神空茫,仿佛穿透了眼前这极度的混乱,穿透了哭嚎痉挛的晚棠,看向了某个更远、更黑暗、无法挽回的虚空。
唯有他放在膝盖上的那只手,先前试图触碰晚棠颊边泪痕的手,此刻正在无法自控地剧烈颤抖着。
每一寸细微的肌肉都在失控痉挛,指关节因为过分用力而扭曲变形,指甲深深掐入冰冷的掌心,刻出几个月牙状的、渗出血丝的红痕。
那手腕上断裂的佛珠留下的深红勒痕,也因这剧烈的颤抖越发刺目,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流出血来。
她沾血的指尖,离得那么近,颤抖着伸向他的方向,却又在下一秒痉挛着蜷缩回去。
他看见了那串滚落在他脚边、沾了温热鲜血的、属于晚棠的翠玉莲台佛珠碎片。碎玉映着她喷吐的鲜血,宛如地狱红莲绽放在冰面。
护士们奋力压制着晚棠,病房成了一个被警报声笼罩、被哭嚎刺穿、被血腥浸透的修罗场。
门扉在撞击下吱呀作响,光影晃动,门外萧竞珩暴怒欲裂的咆哮和萧凛冰冷威严的呵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背景噪音。
萧砚舟坐在那张冰冷的椅子里,像一座失去魂魄的废墟。
终于,他那只痉挛颤抖到极致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带着一股近乎自毁的沉滞力量,越过那被挣扎扭曲的、护士们按住的身体空隙,穿过那层浸满泪水和血腥的绝望,一点一点,朝着萧晚棠那只在被子间徒劳抓握、沾满自己泪与血的纤白冰凉的手,伸了过去。
指尖带着他冰冷的温度和他掌心被掐出的粘稠血痕。
在晚棠嘶哑的哭喊和外界的一片混乱噪音中,他仿佛耗尽了灵魂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极轻、又极沉重地、在尖锐报警声的缝隙里,吐出了两个字,微不可闻,却又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
“……哥……在……”
病房冰冷如坟。
灯光是祭台的长明烛。
心电监测屏上,她失控的心率划出尖峰,撞向警戒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