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冰冷的铁门死死闭合着,隔绝出两个坍塌的世界。
晚棠的崩溃是无声的。
没有质问,没有哭嚎,甚至连一丝喘息声都微弱到几近消失。
这种绝对的死寂,远比任何嘶喊都更可怕。它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沼泽吞噬着门外的萧竞珩。
刚才的疯狂和恶毒咒语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意识里滋滋作响。
宋茹!这个被痛苦和怨恨长久浸泡、从未真正释怀的名字——他竟以此为刀,亲手刺进了自己本该拼死保护的妹妹心脏!
他说了什么?!
那些被他碾碎着字字抛出的、带着血腥气的真相?!
那些被暴怒扭曲裹挟、足以割裂亲缘斩碎所有温情的诅咒?!
他做了什么?!
一声如同困兽濒死的、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呜咽陡然炸响!
他整个精干笔挺的上半身猛地弯折下去!双手痛苦地撑住冰冷的门框!
“晚棠……” 破碎的气息裹挟着血沫般的苦涩喷在门板上,声音哑得像是被砂轮磨过喉咙。
“开门……哥……求你……开门……” 哀求的字句被强行从堵塞的胸腔里撕扯出来,每一个字都浸满了巨大的恐惧和痛彻心扉的懊悔!
“刚才是哥疯了……哥混蛋!那些话……都是胡说八道……哥给你赔罪……你想怎么罚我都行……你开门……让我看看你……看看你好不好?!”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列车疾速行驶穿过隧道时骤然的黑暗与喧嚣,以及引擎沉抑规律的低吼,像是贴着心脏鼓动。
门内。
晚棠依旧维持着蜷缩的姿态。
身体紧贴着冰冷彻骨的金属壁板,额头死死抵着膝盖,形成一个绝对防御的姿态。
刚才那声歇斯底里的干呕过后,力气如同被扎破了的气球彻底流尽。
喉咙深处残留着火辣辣的灼痛。
耳朵里嗡嗡作响,一片嘈杂的蜂鸣覆盖了外界的绝大部分声音。
哥哥在门外说话。
好像很痛苦……很着急……声音又嘶又哑……
他说“胡说八道”……他说“赔罪”……
那些话……那些刀刮心肠的话……那些撕裂她世界根基的话……是胡说八道?
那……母亲呢?
火坑……天罗地网……不是病死的??
混乱和恐惧像是无数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向上蔓延盘绕!绝望的窒息感沉沉压下!
“不要……” 极其微弱的气音从她剧烈颤抖的、毫无血色的唇缝间挤出,破碎不堪。
“不要知道……不要知道……”
她不要听什么解释!
她拒绝那个可能更加黑暗的真相!
如果连母亲的死亡……都被包裹在肮脏的谎言、算计和阴谋里……
如果她自己……真的也正一步步走向那个覆辙……
如果萧砚舟……温情的背后也有獠牙……
巨大的黑暗如同黏稠的墨汁,吞噬了她残存的感知和思考能力。
意识像一个被打碎又胡乱拼凑的万花筒,疯狂旋转着惨不忍睹、色调扭曲的画面碎片,最终只剩下一片刺目喧嚣的白噪点。
“……晚棠?棠棠?” 门外的声音猛地拔高变调!带着一种极其突兀的警觉和恐惧!“你在抖?!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说话!回哥哥一声!”
萧竞珩贴在冰冷的磨砂玻璃小窗上,徒劳地试图窥探里面模糊晃动的影子!
一丝微弱到几不可察的、仿佛整个骨骼结构都在无声震动中解体的细微震颤,透过厚重的铁门传了过来!
那个蜷缩的小小身影!
抖得像一片被寒风反复抽打的枯叶!
那种无声的、彻底失去控制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剧烈颤抖,让他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铁手死死攫住!
浑身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列车员!列车员!”萧竞珩猛地首起身!
如同捕食的猎豹转身,爆发出近乎野兽的嘶吼!“开门!!请给我开门!!”
“咔哒——”
轻微的机械锁舌弹开声。
门开了一道缝隙。
冰冷的、混合着强烈消毒剂和隐隐呕吐酸腥气味的空气猛地涌出!
打在萧竞珩煞白的脸上!
他只瞥了一眼!
只一眼!
萧竞珩那张被懊悔和恐惧折磨到扭曲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轰然褪尽!
瞳孔骤缩如针尖!巨大的惊骇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窒息!
晚棠!
他的妹妹!
身体还在细微地、无法控制地抽搐蜷曲着。
额头死死抵着膝盖,那曾经昂着优雅天鹅颈的纤细脖子,此刻无力地垂着,沾着汗湿头发粘腻在惨白到透明的皮肤上。
她整个人像一具刚刚被从极地深渊里打捞出来的、被彻底冻僵的石像!
没有哭。
没有闹。
只有彻底被碾碎后放弃抵抗的死寂。
那双一首紧贴在门上、早己被汗水浸湿冰冷的手掌,再也支撑不住!
温热厚重、还带着他体温的西装外套,被他用几乎是强行塞盖的方式猛地从后面裹上晚棠冰冷僵硬、抖得如同风中烛火的身体!
动作是笨拙的!
甚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生怕她再次受到一点额外的惊吓和伤害!
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不敢!
他刚刚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他用最不堪的、淬毒的言语,熄灭了她眼底最后的光?
外套裹住的瞬间,他能清晰感觉到掌下那副单薄躯壳骤然加剧的、惊弓之鸟般的震动!
心脏被狠狠揉攥绞紧!
“是我!别怕……是哥哥……” 他压抑着胸腔里翻涌的剧痛和喉咙口的哽咽,声音强行压得低沉平板,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到扭曲的稳定!
“哥在这儿……没事了……” 他试图用手臂拢住她颤抖得如同风中秋叶的肩膀,像一个笨拙的、企图用血肉之躯包裹住破碎瓷片的纸箱!
就在这时——
列车驶出悠长阴冷的隧道,窗外天光大亮!
一道刺目的、带着春日喧闹气息的强烈白光如同瀑布倾泻!
劈开隔间里死寂沉沉的空气!瞬间笼罩住这肮脏冰冷角落里一切绝望和不堪!
光线太亮了!
晚棠那双被巨大惊惧和绝望掏空、刚刚被外套强行裹住、处于半遮蔽状态下的、极度脆弱涣散的眼睛!
瞳孔骤然缩紧!如同受到最残忍酷刑的灼烧!
萧竞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猛然弹起上身!
用他那具精悍健硕的男性躯体!
用他的脊背!
严严实实地挡住了从窗口倾泻而下的所有惨白强光!
在身前投下一块勉强安稳的、不足方寸的阴影!
“别睁眼!” 他用身体和手臂在晚棠身前构筑起一个脆弱的屏障!声音几乎变了调!“闭眼!呼吸!跟着哥!深呼吸!”
刺目的光芒被遮挡住了一瞬。
包裹在厚重外套里的晚棠似乎也被刚才那突兀的光刺激惊得短暂回神。
剧烈的、如同脱水的鱼一般艰难到极致的喘息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发出空洞可怕的回响。
外套微微起伏。
时间在死寂的对峙和粗重的呼吸声中仿佛凝固成粘稠厚重的血浆。
“……哥……”一个轻得如同雪片坠地的气音,终于从那件厚厚的外套深处破碎地传来。
“……我在哪儿……?”声音支离破碎,如同呓语,里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和恐惧。
那瞬间捕捉到的茫然问话,像一支淬毒的箭!
精准无比地狠狠扎进了萧竞珩刚刚建立起的脆弱防线!
酸楚和悔恨如同烧化的滚烫铅汁,浇灌了他整个胸腔!
他的下颌线绷紧到极限!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他用尽全部意志力压下剧烈起伏的胸膛,只从紧绷的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每个字都重如千钧,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不容置疑的托底感,“我在……不怕。”
他不敢说“回家”,更不敢提任何地点。
他只给她一个最原始、最沉重的承诺。
哥哥在。
他像一块沉默的磐石,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挡住所有刺目的光。
列车穿过明暗的交替,朝着归途,沉默而固执地疾驰。
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充满生机和光亮的春日世界。
而这狭窄、肮脏、散发着绝望和恐惧气息的钢铁牢笼内,只剩下他粗重的、带着深深懊悔和恐惧的呼吸声,和她被厚重布料蒙住的、微弱破碎的抽泣喘息交织。
一片废墟中,只有他用身体艰难构筑的那一方阴影,暂时留存着一点点残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