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鸡毛巷变得冷冷清清。
很多商铺都关了门,老板一家人回乡下过年。
何俊依然在外奔波,得除夕夜前一天才能回来。
家里显得空空荡荡。
不过就算他回来,父子二人过年,也没什么滋味。
自打李媛离开,这个破碎的家,便很难称为家,顶多算个安身之所。
好不容易熬到寒假,何凭星狠狠补了几天觉。
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顶着一个鸡窝头,去楼下米粉店对付一顿。
顺便陪小金瓜拿鞭炮炸狗盆。
鸡毛巷的狗,看他们的眼神,总带着一股子幽怨。
手机上的短信聊天记录,被何凭星翻来覆去,不知看了多少遍。
小蜻蜓:大懒虫,怎么还没起床?
阿星:昨晚熬夜做试卷,你是了解我的,我是个很自律的人。
小蜻蜓:哼!我才不相信你,肯定是去网吧打游戏了。
阿星:好朋友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明明是陪小金瓜打魂斗罗。
小蜻蜓:我警告你,开学不许抄作业。
阿星:小蜻蜓,你回家好几天了,有没有很想我?
小蜻蜓:没有没有,一点都没有。
……
因为萧青婷耳朵的缘故,两人主要靠短信交流。
每天的聊天内容,都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废话,却是乏味假期生活里,难得的心灵慰藉。
何凭星把每一条短信看得倒背如流,揣摩萧青婷的字里行间,有没有什么隐喻或暗示。
做阅读理解,也没这么认真。
大约每一个思春的少年,都会犯这种傻。
何凭星一度考虑过,要不要等春节过后,问余少斌借摩托车,厚着脸皮去一趟折柳村。
再三思量,还是放弃了。
萧义举病入膏肓,全家都沉浸在悲凉的气氛中,连新年都过不好,实在没精力招待他这个不速之客。
萧青婷不想把悲伤传递给何凭星,才在短信里只字不提。
她善良得像个天使。
却要接受命运一次次残酷的打击。
可她依旧百折不挠,坚韧不拔。
何凭星清晰地感受到,他从这女孩身上得到的东西,远比给予的多。
……
除夕这天,又叫大年夜,很多地方习惯说吃年夜饭。
实际南河这地方的风俗,晚饭没那么讲究,最隆重的是中午饭,全家团圆,其乐融融。
何俊烧了条草鱼,又随便炒了两道小菜。
就父子二人,吃不了太多,但总显得简陋寒酸。
窗外的鞭炮声不绝于耳,越发衬托得家里冷清。
就算打开电视,也没增添多少热闹。
何凭星打开白酒,给父亲倒了一杯。
何俊一愣:“你不是不喜欢我喝酒吗?”
何凭星冷冷道:“难道我不喜欢,你就会戒了吗?”
十七岁的儿子,和西十出头的父亲相处,一般都会特别拧巴。
哪怕是关心对方,也说不出什么有温度的话。
何俊解下围裙,在餐桌边坐下,抿了一口酒:“你这次考试考得不错呀!”
何凭星给自己倒了杯可乐:“没发挥好,差一点就是年级第一。”
“你像你妈,脑袋聪明。”
“她要是聪明,怎么会嫁给你?”
这一句话,把天聊得死死的。
何俊几次张了张嘴,终究把话咽进肚子里。
仰起脖子,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何凭星盯着电视机,漫不经心地夹菜,心里有些懊悔。
大过年的,不该把话说这么重。
沉默许久,何俊又是两杯酒下肚,眼里有了醉意。
“小星,我知道我不是东西,你拿我当反面教材吧!”
“你以后要结婚,就找个真心喜欢的姑娘,一辈子对人家好。”
“要是找不到,就算不结婚,我也不催你。”
……
何凭星放下碗:“我会的,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他十七岁了,越发能体会一个词。
身不由己。
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何凭星走进卧室,关上房门。
“妈,过年好。”
李媛温柔的嗓音从听筒传来:“小星,新年快乐,吃饭了吗?”
“吃了,我爸的手艺很烂。”
“他喝了酒,你就别跟他说话,离他远点。”
……
母子二人破裂的情感,在慢慢修复。
何凭星随口问:“妈,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呢?”
李媛答道:“在市里一家商场专柜卖首饰。”
“首饰?”何凭星脱口而出:“有耳环吗?”
“当然有,你一个男孩子,问耳环干什么?”李媛诧异。
“应该要玉石质地,造型简约一些,珍珠形或水滴形,颜色是天青色,晶莹剔透的样子……”
何凭星自顾自地说,按照脑海中的设想,将耳环的外形描述了一番。
第一天认识萧青婷时,他就想象过她戴玉耳环的模样。
虽然现在才上高中,学校不允许女生佩戴首饰。
可他就是有股莫名的冲动,想买一对送给她,可以留着以后再戴。
比如结婚的时候……
听完这一大堆繁琐的要求,李媛十分为难:“这可不好找。”
何凭星笑道:“没事,你慢慢找,还有三个月。”
“送女孩子的生日礼物?”
“你别问那么多了。”
……
挂断电话,何凭星格外兴奋。
小蜻蜓戴上玉耳环,肯定美得像个小仙女。
到她生日那天,先让她偷偷戴给我欣赏一下。
一首忍到晚饭过后,何凭星才拨通萧青婷的电话。
“喂,阿星,怎么打电话了?”萧青婷柔柔的嗓音传来。
“今天是除夕,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我说话慢一点,你要是没听清,就让我重复一遍。”何凭星趴在床上,嗓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两条腿弯曲着,无意识地晃荡。
嘴角不自觉上扬。
“阿星,我耳朵有问题,有时候很不方便,你难道从来没嫌弃过我?”萧青婷忽然问。
“没有啊,你胡思乱想什么?”何凭星毫不犹豫地说。
“你说什么?”
“我说,从来没有,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
何凭星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心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小蜻蜓,你怎么了?”
“没有,谢谢你,新年快乐!”
萧青婷说话时,鼻子抽了抽,似乎在掉眼泪。
或许是除了家人以外,第一次有人对她如此珍视。
“小蜻蜓,新年快乐,我这几天好想你。”
“嗯,阿星,我也好想你!”
天边一声巨响,漆黑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朵璀璨的烟花。
掩盖了少年剧烈的心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