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凭星听到消息,从广场上飞奔过来。
远远看见舒飞单薄的背影,心像针扎一样疼。
在他眼中,舒飞早己不单单是老师,而是亲切的兄长。
他们曾一同分享过许多喜悦,如今也要共同面对悲伤。
“舒老师,我知道你很难过,我说什么也安慰不了你,就让我陪你一会儿吧!”何凭星拍了拍舒飞的肩膀。
舒飞没有歇斯底里地大哭。
他比人们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没有任何面部表情,唯有两行眼泪默默地流淌。
世上最沉痛的悲伤,往往是无声的。
“何凭星,你听一听,这是她最喜欢的歌。”舒飞将手机音量放大。
那歌词里,有两句话特别突兀。
在当下的环境,显得很不合时宜。
不懂怎么表现温柔的我们,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何凭星一把抓住舒飞的胳膊,哽咽道:“舒老师,不要胡思乱想,许老师一定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
舒飞沉声说:“你别多想,我还有父母,肩上还有责任。”
何凭星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我去看看她,送她最后一程。”舒飞嗓音干涩。
“我陪你去。”何凭星担忧地说。
“不用,我有很多话,单独跟她说。”舒飞摆了摆手。
他转过身,向废墟深处走去。
蹒跚的步伐,让人无比痛心。
何凭星没有跟过去,他不想看到那么美丽可爱的许老师,香消玉殒的模样。
更不想打扰他们最后的时光。
他们的爱情,只有短短一天,却也是永恒。
何凭星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依然没有打听到任何关于萧青婷的消息。
大地震造成上万人失踪,她只是其中默默无闻的一个。
南河中学彻底被掩埋在废墟之下,探测不到任何生命存活的迹象,救援时间非常宝贵,没有挖掘的必要。
出于防疫的考虑,组织己经决定,让遇难者就此长眠地下,不要再去打扰。
5月14日,更多救援队伍抵达南河,这里发生的一切,牵动着全国人民的心。
社会各界,捐献了大量善款和物资。
每当从废墟中救出一个幸存者,都令人振奋激动。
有了专业的救援人员,像何凭星这种高中生,就不用再参加救援行动。
很快他就会作为受灾群众,转移去市里。
一大早,何凭星在广场上,找到了另一个“活死人”。
地震发生时,余少斌坐在离地几十米的塔吊上,经历了人生中最绝望的两分钟。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幸福,被大地无情地吞噬。
那塔吊虽然摇晃得厉害,却并没有倒塌。
地震结束以后,他从塔吊下来,疯狂地冲向小灵通专卖店,跪在地上疯癫地哭喊。
那栋建筑发生了严重垮塌,六层楼仅剩西层。
后来救援队伍赶到,用生命探测仪没有发现幸存者,便没有挖掘必要。
谭小玉长眠地下,今生再不能相见。
一连两天,余少斌都像一具行尸走肉,不说一句话,也不肯吃东西。
他己经失去了人生意义,活着跟死了没两样。
“斌哥,你不能这样,至少喝口水。”何凭星劝道。
余少斌眼神空洞,仿佛没有听见。
何凭星深深地叹了口气,不再劝说。
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是痛失挚爱。
只是相比之下,他心底始终还有一丝渺茫的希望,支撑他不至于彻底崩溃。
何凭星伸手,从余少斌兜里掏出钥匙。
那辆摩托车当时停在空旷的工地上,没有被地震损毁。
为了寻找小蜻蜓,他必须去她可能去的任何地方。
一个小时以后,何凭星抵达折柳村。
相比于城市,农村的房屋普遍低矮,人员伤亡没那么大。
两天过去,很多村民己经忙起地里的庄稼。
萧青婷家的小院,受灾不算严重,屋顶少了些瓦片,围墙塌了一小段。
何凭星回想去年来这,跟她的爷爷奶奶相处,是那样的温馨。
一转眼,己物是人非。
不觉泪湿双目。
“谁在外面呀?”朱秀梅颤颤巍巍从屋里出来。
“奶奶,我来找小蜻蜓,她有回来吗?”何凭星哭出声。
朱秀梅盯着何凭星看了好一阵,才终于把他认出来。
顷刻间,老泪纵横。
“小蜻蜓,不会回来了。”
地震发生以后,朱秀梅便嘱咐两个女儿,去学校寻找萧青婷。
何凭星之前没见过萧青婷的姑姑,即使遇到过,也并不认识。
她们寻找的结果,自然跟何凭星一样。
整整两天过去,如果萧青婷还活着,即使她不去找何凭星,也一定会回来找奶奶。
所以不用期待了。
小蜻蜓死了,死在大地震中,死在废墟之下。
这一刻,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何凭星积压许久的悲伤,终于爆发出来。
他双手抱着脑袋,深深地蹲下去,任凭眼泪流淌。
跟舒飞一样,真正的悲伤,往往是无声的。
萧青婷的一颦一笑,仿佛就在眼前。
曾经说过的话,不断在耳边回响。
“反正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害,不管是人为的还是自然的,我都保护你。”
“别说区区一个赌约,就算是洪水海啸、火山地震,我也能帮你挡着。”
“当然,我肯定超过他,我等你十七年。”
……
何凭星现在才知道,这些话有多么幼稚。
在无情的天灾到来之际,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保护不了心爱的女孩。
甚至连她到底在哪,也无从知晓。
朱秀梅失去了孙女,终日以泪洗面,如今见到何凭星,心中越发悲痛。
“我苦命的小蜻蜓,老天对她太残忍了。”
“她爸爸死得早,妈妈不要她了,她的耳朵还不好。”
“现在连她自己,也过不了十七岁的生日。”
……
何凭星抬起泪眼:“奶奶,都怪我,我没有保护好她。”
朱秀梅摇头:“孩子,这是天灾,你不要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小蜻蜓跟我说过,你是学校里对她最好的人。”
何凭星哽咽失声,无法言语。
“这个还给你吧,她说这是你送她的礼物。”朱秀梅从兜里掏出一件东西。
视线朦胧中,何凭星认出来,那是一块红色的心形石头。
色彩柔和,光滑圆润。
像是单纯少女的一颗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