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水面泛着油光,倒映着两岸霓虹的碎片。林櫵隐站在老柳树下,盯着那个二十年未变的蓝布摊位。她本不该在这里——从东京档案馆回来后,她应该首接去南京大学找周教授,但某种难以抗拒的牵引力将她带到了这个河畔。
盲眼老人坐在藤椅上,空洞的眼窝里嵌着义眼,虹膜是浑浊的∞形。他面前的绒布上摆着九枚铜扣,氧化形成的铜绿排列成静园地底的阵型——最中央那枚刻着(0),边缘处微微发黑,像是被火烧过。林櫵隐注意到铜扣的排列并非静止,它们随着老人的呼吸微微颤动,仿佛有生命般在绒布上缓慢旋转。
"这枚多少钱?"林櫵隐指向中央的铜扣,声音比预想的要沙哑。
老人咧嘴一笑,满口青铜假牙碰撞出钟磬般的脆响。他的牙龈己经萎缩,金属牙根暴露在空气中,每颗牙冠上都刻着微缩的∞符号。当阳光穿过柳枝间隙照在假牙上时,那些符号竟投射出细小的光斑,在老人干枯的面颊上跳动。
"不卖。"老人用指甲刮擦着铜扣表面,绿锈簌簌落下,"有个穿白大褂的先生,二十年前就付过钱了。"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铜屑,随着刮擦动作在铜扣上留下细小的划痕。
河风突然变向,柳枝抽打在林櫵隐肩上。老人干枯的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抓住她的手腕,义眼闪过一道红光:"他说会有人来取...那孩子最近哭得厉害,你听——"
齿轮转动声从老人喉间传出,越来越快,最终变成婴儿啼哭般的金属颤音。林櫵隐后颈的疤痕骤然发烫,她看见老人臼齿内侧刻着编号:VII-1937。这个数字让她胃部一阵绞痛——南京大屠杀开始的年份。
老人从怀中掏出个生锈的怀表,表盖弹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里面没有指针,只有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齿轮在空荡荡的表盘上缓慢旋转。
"最后一把钥匙。"他将齿轮按进中央铜扣的凹槽,严丝合缝,"他说...当长江水变成青铜色的时候..."老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年轻,喉结上下滚动时发出液体晃动的声响。
铜扣突然发烫,在林櫵隐掌心烙出∞形红痕。老人却开始剧烈咳嗽,假牙接二连三地崩落。那些青铜牙齿在绒布上弹跳,最终排列成长江的简化流域图。林櫵隐注意到每颗假牙落点都精确对应着长江沿岸的重要城市——南京、武汉、重庆...
"去找...十二重..."老人的喉结上下滚动,皮肤下浮现出金属光泽,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皮下蠕动,"...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机械化,每个字都伴随着细小的齿轮咬合声。
他的眼球突然爆裂,浑浊的玻璃体里涌出铜色液体。林櫵隐后退半步,看见液体在绒布上自动组成坐标:北纬32°03',东经118°46'。液体还在流动,逐渐勾勒出长江大桥的轮廓。
河对岸传来汽笛声。林櫵隐抬头,看见一艘货轮正驶过南京长江大桥。甲板上有穿白大褂的人影闪过,反光的镜片像是两枚∞符号。那个身影让她想起东京湾货轮上看到的人,但距离太远,无法确认。
等她再低头时,老人连同摊位己消失无踪。唯有九枚铜扣留在原地,最中央那枚的齿轮钥匙仍在缓缓旋转,发出渐弱的、近似童谣的机械音:名字沉在江底下...钥匙化作浪花花...
柳枝拂过林櫵隐的耳廓,她摸到疤痕正在蠕动。有冰凉的东西顺着脊椎爬上来——那是金属摩擦的触感,像无数细小的齿轮在皮下重新咬合。她突然意识到,从东京带回来的金属粉末此刻正在她口袋里微微震动,与铜扣的旋转保持着完全一致的频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