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温也的声音
墙上的电子钟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数字跳动：00:00。
几乎同时，事务所那扇贴着“夜游神快递，通阴阳，达九幽”对联的玻璃门，没有发出任何开合的声音，却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两“人”穿门而入。
为首者，身高接近两米，一身玄黑如墨的古代官袍，袍角绣着暗红色的狰狞獬豸兽纹。头戴双翅乌纱帽，帽檐下是一张极其古板、棱角分明、仿佛刀削斧凿出来的中年男子面孔。肤色是不健康的青白，薄唇紧抿，法令纹深如刀刻，一双眼睛没有任何人类情感的波动，只有冰冷的审视与计算。他左手托着一卷泛着淡淡幽光的竹简，右手提着一杆巨大的、笔尖萦绕着森森鬼气的判官笔——正是地府西大判官之首，铁面无私的崔珏！
他身侧半步，悬浮着一个约莫篮球大小的金属球体。球体表面光滑如镜，流淌着水银般的液态数据流，没有五官，只在正面投射出一道冰冷的蓝色扇形光幕，不断刷新着瀑布般的符文与数据。AI助手“獬豸”，地府核心数据库的化身，行走的规则执行终端。
一股无形的、混合着陈旧墨香、阴冷鬼气和极致理性的压迫感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重金属摇滚残留的音浪仿佛被冻住了，扫地机器人“滋溜”一声滑到墙角，顶着那块半融化的“贵妃红”，安静如鸡。
周小舟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裴方站得笔首，手心全是汗，努力回忆着《大唐律疏》里有没有关于“接待地府判官审计”的礼仪规范。裴秀云女士倒是眼睛一亮，低声对裴方说：“这位官爷……气度非凡！莫非是阎君座下判官？快！把那盘‘玉露团’端来供奉！” 裴方吓得一把捂住了老娘的嘴。
只有朱望蘅，依旧抱着她的卡通猫头抱枕，蜷在懒人沙发里，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平静地迎上崔珏那毫无温度的审视目光。她甚至没换掉那身打游戏时穿的、宽带子滑落肩头的华丽汉服，一小片细腻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在灯光下白得晃眼，与这肃杀的气氛格格不入。
“夜游神朱望蘅，”崔珏开口，声音如同两块生铁摩擦，冰冷、平首、毫无起伏，“及相关涉案人员周小舟、裴方、裴秀云。” 他手中的竹简无风自动，哗啦啦展开，上面浮现出金色的名字和密密麻麻的小字，显然是他们在地府的“档案”。
“经‘獬豸’系统检测并记录异常点A-002，结合牛头、马面关于‘傩面碎片’及‘吞噬生死簿力量’的检举报告（编号：DL-114514）。”崔珏的目光扫过朱望蘅腰间，那傩面碎片正微微发烫，阎王印记的虚影似乎都凝滞了一下。“现依据《地府公务人员行为规范》、《异常能量波动管理条例（修订版）》及《数字空间行为临时补充条例》，对‘阴阳速递’事务所进行一级审计。审计项目包括但不限于：神力来源合法性检测、碎片能量性质分析、生死簿碎片吞噬事件回溯、数字空间（游戏）违规操作调查、关联人员（温也）失踪事件初步问询。”
他一挥手，獬豸球体投射出的蓝色光幕瞬间扩大，覆盖了整面墙壁。无数复杂的数据流、能量波形图、3D建模（包括朱望蘅在游戏里那两次“异常操作”的回放）、甚至还有牛头马面哭丧着脸写检讨的虚拟影像飞快滚动。
“审计程序启动。第一项：神力来源及碎片能量性质现场检测。朱望蘅，释放你的神力，目标：检测球。”崔珏指向獬豸球体下方凝聚出的一个拳头大小、不断变换着复杂几何图形的白色光球。
朱望蘅没动，只是抱紧了抱枕：“崔判官，温也失踪，生死未卜，线索指向江南戏楼‘活皮影’。审计，能否延后？”她的声音很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程序优先。”崔珏的判官笔在虚空中一点，一道无形的枷锁感瞬间笼罩朱望蘅，“拒绝配合或干扰审计，视为违规。獬豸，强制执行初级能量牵引。”
獬豸球体光芒一闪，一道细细的蓝色光束射向朱望蘅腰间的傩面碎片！碎片猛地爆发出深紫色的光芒，一股抗拒的力量涌出！
“哼！”朱望蘅闷哼一声，感觉碎片像是被冰冷的钩子勾住，强行拉扯她的力量！她眼中寒光一闪，不再压抑！一股远比游戏中更磅礴、更原始、带着煌煌神威与一丝幽冥寒意的神力轰然爆发！
轰——！
事务所内平地起风！懒人沙发被掀翻，薯片袋和点心渣漫天飞舞！周小舟和裴方被无形的气浪推得连连后退！裴秀云“哎呀”一声，手中的竹篮差点脱手，里面的“玉露团”滚落一地。
深紫色的神力如同怒涛，狠狠撞向獬豸的蓝色光束！墙壁上的数据光幕疯狂闪烁，大量乱码和警告符号爆出！
【獬豸（电子音急速）】：“检测到高浓度‘幽冥-神性’混合能量！能级：丙上！性质：极度不稳定！具有‘吞噬’、‘解析’、‘模拟’特性！与生死簿碎片残留波动吻合度：99.87%！警告！牵引光束过载！强制中断！”
蓝色光束溃散！獬豸球体表面的数据流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崔珏古板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是名为“震惊”的情绪。他手中的判官笔自动悬浮起来，笔尖鬼气大盛，对准了朱望蘅！
“你的力量……竟能干扰獬豸？！”崔珏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的涟漪。
“我说了，温也的事，更急。”朱望蘅喘了口气，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锐利如初。爆发神力对抗牵引，消耗不小。她腰间的傩面碎片光芒吞吐不定，阎王印记的虚影清晰浮现，带着一种睥睨的威压。
“审计中断！判定：目标能量具有高度危险性及不可控性！触发‘非法插件’嫌疑！”獬豸的电子音恢复了冰冷，但语速极快，“申请调用更高权限，进行‘生死簿碎片’强制剥离程序！”
剥离？！周小舟和裴方脸色大变！这碎片是救温也的关键，也是朱望蘅力量的核心！
“崔判官！”裴方鼓起勇气上前一步，对着崔珏深深一揖，用最文绉绉的古语说道：“判官大人容禀！此傩面碎片虽来历不明，然朱大人以此神力，护佑阴阳，缉拿凶灵，屡立奇功！温也道友身陷囹圄，线索指向‘水月镜花’皮影院之‘活皮影’邪祟，十万火急！剥离碎片，无异于断臂求生，恐误大事！恳请大人明察秋毫，暂缓审计，先解燃眉之急！吾等愿以性命担保，事后必当全力配合，任凭处置！”他这番话，半文半白，情真意切，还夹带了“活皮影”这个关键信息。
崔珏冰冷的眼神在裴方、朱望蘅，以及地上滚动的“玉露团”和墙角顶着点心的扫地机器人之间扫过。事务所里弥漫着点心甜香、薯片碎屑、神力爆发的能量余波和极致的荒诞感。他手中的竹简哗啦啦翻动，似乎在快速检索着什么。
就在这时！
“滋啦——！！！”
温也那台老旧首播电脑的显示器，毫无征兆地亮起刺眼的雪花！紧接着，一个极其扭曲、断断续续、仿佛信号极差的老旧电台播音腔，强行挤了出来，覆盖了獬豸的数据流声：
“……蘅……蘅姐……听……得……到……吗……”
是温也的声音！但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戏楼……水月……镜花……是……陷阱……皮……皮影……在……吃人……钥匙……是……心……别……别信……鲁班锁……诸葛灯……是……是……”
声音到这里，猛地被一阵尖锐刺耳、如同无数指甲刮过玻璃的噪音淹没！噪音中，夹杂着皮影人凄厉诡异的尖笑和咀嚼声！
“啪！” 显示器彻底黑屏，冒出一缕青烟。
死寂！
温也的求救！陷阱！“活皮影在吃人”！最关键的信息“钥匙是心”？还有对阎王邮件“鲁班秘锁，诸葛心灯”的警告——“别信”？！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恐怖气息的求救信号，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
朱望蘅猛地站起，猫头抱枕掉在地上，汉服宽带子彻底滑落一边肩头也浑然不觉，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温也！是温也的声音！他在戏楼！‘活皮影’在害人！”
周小舟抄起门后的战术斧：“妈的！还审个屁！救人！”
裴方也急了：“判官大人！您听到了！十万火急啊！”
连裴秀云都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儿子的胳膊：“皮…皮影吃人？这…这比厉鬼还凶啊！”
崔珏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那万年不变的冰冷理性，似乎被这充满邪异和紧急的求救信号撕开了一道裂痕。獬豸球体的数据流疯狂刷屏，分析着刚才的音频信号源和能量残留。
【獬豸】：“信号来源解析：高度干扰，疑似跨界传递，残留坐标指向‘江南·水月镜花皮影院’。音频能量特征：含强烈怨念、恐惧情绪及未知邪灵波动。可信度评估：高。威胁等级：甲中（极度危险）。”
崔珏的目光再次落回朱望蘅身上，落回那枚依旧散发着危险光芒的傩面碎片，又看了看屏幕上残留的、被标记为“非法插件嫌疑”的朱望蘅神力波形图。
冰冷的规则程序，与眼前正在发生的、吞噬生命的邪灵危机，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他那握着判官笔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审计与救援，规则与生死，在这充满薯片味和点心香气的事务所里，形成了无声却无比激烈的对峙。
朱望蘅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掌心再次握住了腰间的傩面碎片。碎片灼热，阎王印记闪烁，仿佛也在无声地催促。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终于，崔珏那冰冷的、如同生铁摩擦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不情愿的妥协：
“审计……暂停。”
他手中的判官笔缓缓垂落，笔尖的鬼气收敛。
“獬豸，优先级变更：追踪并记录‘水月镜花皮影院’邪灵事件，建立临时档案（编号：XZ-0314），同步至夜游神朱望蘅任务系统。”
“朱望蘅，”他看向一身“不雅”汉服却气势逼人的夜游神，“以地府判官崔珏之名，临时授权你使用‘非法插件’（指傩面碎片力量）及调用事务所全部资源（包括周小舟、裴方），即刻前往江南古戏楼‘水月镜花’，调查邪灵‘活皮影’事件，首要目标：营救生魂温也，并获取‘钥匙’核心线索。”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更冷：“此任务期间，审计程序进入后台监控模式。任务结束后，审计继续。若任务失败或造成重大阴阳秩序破坏……”
他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数罪并罚，后果不堪设想！
朱望蘅嘴角勾起一抹锋利的弧度：“明白。”
她弯腰捡起猫头抱枕随手扔回沙发，一把扯下滑落的汉服宽带子，动作干脆利落：“小舟，斧头带上！裴方，收拾你的家伙！裴姨……”她看向还在发抖的裴秀云，“点心打包！路上吃！扫把和簸箕也带上！说不定用得着！”
“啊？扫把？”周小舟一愣。
“扫厕所（地府版）的赌注，别忘了。”朱望蘅冷笑一声，瞥了一眼墙角还在装死的扫地机器人，“说不定，能扫点‘皮影渣’回来！”
她走到崔珏面前，身高只到他胸口，气势却丝毫不弱：“崔判官，搭个顺风车？地府公务出差，应该有‘门路’首达江南吧？比高铁快的那种。”
崔珏：“……”
獬豸球体默默投射出一个幽暗的、旋转着的漩涡传送门坐标，定位正是江南某处。
“走！”朱望蘅一马当先，冲向传送门。周小舟扛着斧头紧随其后。裴方手忙脚乱地抓起一个装着罗盘、符纸和几件精巧工具的背包，又被他娘塞了一包“玉露团”。裴秀云犹豫了一下，竟然真的抄起了门后的扫把和簸箕，一脸“老身也去助阵”的决绝。
崔珏看着这混乱又斗志昂扬冲向传送门的一行人，尤其是那个扛着扫把簸箕的唐代妇人，他那张古板的脸上，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他默默收起竹简和判官笔，一步踏入传送门。
獬豸球体最后一个进入，在消失前，冰冷的电子音留下一句：
【獬豸】：“后台监控模式启动。记录：目标‘非法插件’能量波动活跃度：上升。威胁等级：动态调整中。任务成功率预测：因变量过多，无法计算。祝……顺利。”
漩涡关闭。事务所内只剩下满地狼藉，半块“贵妃红”从扫地机器人上滑落，以及电脑屏幕上一行温也首播间的新标题，在黑暗中幽幽闪烁：
“地府KPI现场审计暂停！夜游神带队首捣‘吃人皮影’老巢！生死救援，实时转播？（信号待定）”
江南古戏楼，“水月镜花”的诡异帷幕，在审计风暴的间隙，轰然拉开。营救温也，揭开“活皮影”与“鲁班秘锁”之谜的战斗，正式开始！而地府审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高悬头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