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令下,整个合作社像被扔了火星子的干柴堆,轰一下全着了!
青壮年们吼着号子,砍树的“咔嚓”声,搬石头的呼喝声,泥刀刮墙的“唰唰”声,汗珠子甩地上就是一个湿印子。
妇女们则在临时搭的棚子里,手指头上下翻飞,挑拣药材,收拾菌菇,手起刀落,把药材切成片,然后送去筛选。
她们脸上带着急,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专注。
连半大的孩子,也跟着跑前跑后,给大人递水送饭,或者帮着看管哭闹的小娃娃。
两天,整整两天两夜!
没人正经合过眼。
当第三天早上,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金光刺破薄雾,
照在新垒起来的几座黄泥石块、足有几米高的土烘房上面时,空气里弥漫开浓浓的药香和新翻泥土的味儿。
陈睿亲自将第一批切好、筛过的药材和的菌菇,小心翼翼地送进烘房。
“点火!”
炉膛里,干柴被点着,火苗“噼里啪啦”地跳。
很快,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青白烟,从高高的烟囱里飘出来,慢慢飘上天。
所有人都憋着气,死死盯着那烟。
突然——
“嗷——!”
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吼了一声,像是要把胸口所有的闷气都吼出来。
紧接着,山崩海啸一样的欢呼声,席卷了整个山坳!
“成了!咱们成了!”
“呜呜呜……老天爷开眼啊!”
不少汉子当场就哭了,抹着眼泪,却咧着嘴傻笑。
妇女们更是抱在一块儿,又哭又跳。
那是憋了太久的绝望一下子松开,是用自己双手干成事的狂喜!
危机,好像有救了!
陈睿靠在一根还带着湿气的泥柱子上,看着一张张被烟火熏黑、被汗水泡透,却笑得比太阳还亮的脸,
胸口那股憋了许久的浊气,终于化作一股热流,烫得他眼眶都有些发酸。
谁敢想,那堆得跟小山似的,差点因为一场早霜全烂在地里的药材,硬是被这几座土掉渣的烘房给抢救回来了!
院子里,社员们三五成群,汗水浸透的脸上,挂着的是打心眼儿里透出来的满足。
笑声,比过年敲锣打鼓还响亮!
“香!真他么的香!”
一个汉子刚从烘房那边钻出来,满脸炭灰,手里却高高举着个烤得焦黄流油的土豆,咧着大嘴首嚷嚷:
“陈老板这法子,不光烘药材,烤土豆也是一绝!”
“哈哈哈!”
“杀猪!杀羊!今儿个必须好好乐呵乐呵!”
就在几个婶子嘻嘻哈哈,商量着晚上,是不是该炖锅肉好好庆贺庆贺的时候,
院门口的光线猛地一暗,像是被什么高大的身影挡住了。
合作社院里原本鼎沸的人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点点地低了下去,最后,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
赵西爷!
林场里打猎的老炮儿,一手使唤猎枪的绝活,方圆百里没人不服。
此刻,他却领着几个老伙计,一步一步,沉甸甸地迈了进来。
他们肩上空荡荡的猎袋,随着脚步一甩一甩,像是在抽打着每个人的心。
赵西爷那张刻满风霜的老脸,此刻绷得像块风干的老树皮,眼窝深陷,平日里总是叼着的旱烟锅子,冰凉地揣在怀里,连点火星子都没有。
“陈老板……”
赵西爷一开口,嗓子眼儿里像是塞了把沙子,干得冒烟,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
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沮丧。
陈睿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意瞬间冻住。
他一眼扫过去,赵西爷身后那几个老猎户,个个垂头丧气,眼神躲闪,像是刚从鬼门关里爬出来。
坏了!
指定又出幺蛾子了!
“西爷,几位老哥,快,屋里坐,屋里坐!”
陈睿赶紧迎上去,亲自把他们让进旁边那间简陋的办公室,又手脚麻利地给每人续上滚烫的茶水。
“西爷,有啥话您老尽管招呼!咱们合作社,不兴藏着掖着,有事儿摆桌面上,大家伙儿一块儿合计!”
赵西爷捧着滚烫的搪瓷缸子,却一口没喝,烟袋锅子在鞋底“梆梆”磕了两下,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老板,唉!这山里头……不对劲儿啊!”
“咋不对劲儿了?”
“狍子、野猪、兔子、山鸡……连个毛都瞅不见了!”
赵西爷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布满了血丝,声音都有些发飘,
“就跟……就跟凭空没了一样!邪乎!太邪乎了!”
“可不是咋的!”
一个平时闷得像个葫芦的猎户,这会儿也憋不住了,一拍大腿,嗓门都尖了:
“陈老板,俺们几个,这小半个月,天不亮就钻山沟,天擦黑才爬出来,快把自己当土耗子使唤了!”
“结果呢?别说大家伙,连根兔子毛都没捞着!搁以前这会儿,咋地也能打几只野鸡兔子,给家里娃儿们解解馋,现在……那猎袋比俺们脸都干净!”
另一个瘦高个的老猎户也哭丧着脸:
“再这么下去,俺们这些指着枪杆子吃饭的,真要喝西北风了!家里老婆孩子,总不能眼睁睁瞅着饿死吧?”
屋里的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
几个年轻些的猎户,更是忍不住把矛头,指向了合作社最近的动作:
“陈老板,俺们也不是找茬……就是大伙儿私底下都寻思,是不是……”
“是不是咱们挖塘养蛤蟆,盖圈养鹿,还种那些花里胡哨的药材蘑菇……动静闹得太大了,把山里的野物,都给……吓跑了?”
“对啊!以前林场是穷,可山里好歹有猎物。现在打猎没指望了,这日子……可咋整啊?”
这些话,像一根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陈睿心上。
但他没火,反而更清醒了。
合作社要往前走,但绝不能忘了这些靠山吃山的老伙计!
“西爷,各位老哥,你们这心情,我懂!”
陈睿的语气,透着一股子实在劲儿,
“这事儿,我陈睿,一定给大家伙儿一个交代!”
他没撂下啥豪言壮语,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带上山子、二柱子,
还有那三个打小在林子里长大的鄂伦春向导——铁穆勒、巴特尔、班布力,一头扎进了茫茫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