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是粘稠的,裹着汗味、油墨味,还有一种若有似无、令人作呕的铁锈甜腥。老旧吊扇在头顶徒劳地旋转,搅动着沉闷,却带不来一丝清凉。窗外,夏蝉的嘶鸣尖锐得刺耳,像无数根针扎进周予安的太阳穴。
他猛地从课桌上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冷汗瞬间浸透了蓝白校服的后背,冰凉的布料紧贴着皮肤,激起一阵战栗。不是噩梦初醒的迷茫,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巨大恐惧攥紧的窒息感。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喉咙——光滑的皮肤下,残留着万次轮回中被利刃割开的幻痛,冰冷而清晰。
又来了。
视线扫过教室:散乱的课本、撕碎的试卷、写在黑板角落的“毕业快乐”……一切都和记忆中的无数个“今天”重叠。6月8日,高考结束日。他的刑场,她的祭坛。
这是第几次了?10001?记忆像被搅浑的水,模糊不清,只有那种刻骨的疲惫和绝望,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每一次失败的尝试,每一次看着她走向深渊的无力感,都像沉重的铅块,一层层压在他的灵魂上,几乎要将他碾碎。
前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进来,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瞬间攫住了周予安全部的呼吸。林疏月。她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普通的蓝白校服穿在她身上,却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被压抑到极致的锋利。她安静地走向自己的座位,仿佛周围庆祝毕业的喧嚣、拥抱哭泣的同学,都与她隔绝在两个世界。
周予安的心脏骤然缩紧,胃部一阵痉挛。就是她。那个在无数个轮回里,从沉默的受害者变成染血的加害者,最终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也将他一同拖入这无尽深渊的女孩。这一次,他该怎么做?像上次那样冲上去告诉她即将发生的悲剧?像上上次那样提前报警?还是……像更早的某一次,试图阻止那几个混混?
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她插在校服口袋里的左手。那只手攥得那么紧,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周予安知道,那口袋里,此刻正静静躺着一把崭新的、闪着寒光的美工刀。那冰冷的金属,即将成为点燃这场血色轮回的火种。
“砰!”
后门被粗暴地踹开,巨大的声响让喧闹的教室瞬间一静。三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堵在门口,为首的是个染着刺眼黄毛的家伙,李强。他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目光像毒蛇一样,精准地缠绕上林疏月单薄的背影。
“哟,这不是我们年级第一的林大学霸吗?”李强吊儿郎当地晃过去,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林疏月的课桌。堆叠的书本哗啦一声散落在地。“考完了?准备去哪所名校啊?”他拖长了音调,带着令人作呕的戏谑,“哦,忘了,你妈死了没人供你读书了吧?啧啧,真可怜。”他身后的两个跟班立刻发出刺耳的哄笑。
空气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同学噤若寒蝉,或低头假装整理东西,或慌乱地移开视线,无人敢出声。
林疏月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被拉到极限的弓。她没有抬头,但周予安清晰地看到她插在口袋里的左手猛地攥紧,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指缝间透出不正常的青白。一股冰冷的、压抑到极致的风暴,在她沉默的躯壳内疯狂酝酿。
李强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他人恐惧的感觉。他见林疏月依旧沉默,更加肆无忌惮。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揪住林疏月扎得一丝不苟的马尾辫,用力向后扯去!
“装什么清高哑巴?听说你妈是被我爸搞死的?”李强恶毒的话语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下,“真遗憾啊,本来还想让你当我家……”
“放开她!”
积压的恐惧和愤怒如同火山般爆发。周予安几乎是吼出来的,身体先于意识行动。他猛地抄起墙角的红色灭火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旁边的消防栓玻璃罩!
“哐啷——!!!”
刺耳的碎裂声伴随着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的消防警报骤然响起!红色的警示灯疯狂闪烁,将整个教室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白色的干粉灭火剂从破裂的管道口喷涌而出,瞬间弥漫开呛人的烟雾。
混乱爆发!尖叫声西起,人群像受惊的鸟兽般推搡奔逃。
就在这混乱的瞬间,就在李强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和警报惊得一愣、手上力道稍松的刹那——
一首沉默如冰的林疏月,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濒临崩溃的疯狂爆发力。她猛地一甩头,挣脱了李强揪住马尾的手,身体如同猎豹般敏捷地半旋。右手闪电般从校服口袋抽出!
一道冰冷的寒光在她指间乍现!
崭新的美工刀,刀片在闪烁的红光下反射出刺目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锋芒!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停顿。林疏月那双一首被刘海遮掩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抬了起来,漆黑的瞳孔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冰冷火焰。她握着刀,手臂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朝着李强那只刚刚揪过她头发的手臂,狠狠划下!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被割裂的闷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