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在剧痛与冰冷的粘稠感中沉浮。
厉沉舟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不清。
刺目的白炽灯光首射下来,灼烧着他的视网膜,让他本能地想偏头躲避,却牵动了颈部和手腕上冰冷的金属束缚——他被牢牢地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左肩的枪伤仿佛有烧红的烙铁在反复按压。
冷汗混着未干的血迹滑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滴落在染血的白衬衫上,晕开更深的暗红。
“醒了?”一个低沉、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厉沉舟眯起眼,努力聚焦。
一个穿着剪裁精良但毫无标识黑色西装的男人站在阴影边缘,面容模糊,只有一双眼睛在强光下反射着冷血动物般的幽光。
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同样装束、气息沉凝的人影。
“厉先生,久仰大名。”阴影中的男人缓步上前,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他停在厉沉舟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像是在看一件破损的货物。“‘衔尾蛇与破碎之轮’向您问好。”
厉沉舟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嗤笑,牵动伤口让他剧烈咳嗽起来,血沫溢出嘴角。“蛇鼠一窝……也配……问好?”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
“配不配,不是你说了算。”男人声音依旧平稳,毫无波澜。
他微微抬手,身后一人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不是刑具,而是几支装着不同颜色液体的注射器,针尖在灯光下闪着寒芒。“我们对你和温小姐在顾家宴会上精彩的表演很感兴趣。尤其是……关于青麟印的‘坦诚’。”
厉沉舟的心猛地一沉。温予绯……她被沈砚带走了?安全吗?
“告诉我,厉沉舟。”男人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肖阙死前给你们的半枚青麟印是真的吗?另外半枚在哪里?你们对‘破碎之轮’(Shattered Gear)知道多少?林家当年到底查到了多少东西,值得你们厉家如此‘守护’?”他刻意加重了“守护”二字,带着浓重的讽刺。
厉沉舟闭上眼,牙关紧咬。
他不能泄露任何关于小绯的信息……青麟印的秘密……这些更不能由他的口说出。剧痛和眩晕感再次袭来,但他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道。”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很好。”阴影中的男人似乎并不意外,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欣赏般的残忍。“我们欣赏硬骨头。不过,时间宝贵。”
他拿起一支装着淡黄色液体的注射器,轻轻推动活塞,排出一小股气泡。“这是‘清醒剂’,能让你保持绝对的清醒,感官放大数倍,不会错过任何……细节。”
他又拿起一支装着透明粘稠液体的针管,“这个,会暂时阻断你的痛觉神经修复能力,让每一次‘接触’的效力……更持久。”
冰冷的针尖抵上厉沉舟颈侧的皮肤。
他没有挣扎,只是用尽最后力气抬起眼皮,死死盯住阴影中那双毫无人性的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染血的、极尽嘲讽的冷笑。
“你们……永远……得不到……想要的……”话音未落,针头刺入,冰凉的液体涌入血管。紧接着,是第二针。
瞬间,世界仿佛被剥离了所有缓冲。细微的尘埃飘落声如同擂鼓,灯光刺眼得像太阳爆炸,伤口处的疼痛不再是钝痛,而是变成了无数烧红的钢针在神经末梢疯狂搅动、穿刺!
他猛地绷首身体,束缚着他的金属手铐脚镣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额头青筋暴起,汗水如同瀑布般涌出。
现在,”他放下枪,目光如炬地看向温予绯,琥珀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显得格外锐利,“可以说了吗?温予绯,或者,我该叫你——林晚小姐?”
温予绯身体一僵,猛地抬头看他,眼中充满了戒备和震惊。他果然知道了她的身份!
沈砚嘴角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意:“不用这么惊讶。从你在沈氏‘历练’时,我就开始怀疑了。林家灭门,厉家突然多出一个年龄相仿的养女……再结合你偶尔流露出的、对航运细节远超常人的敏感……并不难猜。陈昀查到的,只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他站起身,踱步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依旧未停的雨幕。“我救你出来,原因有三。”
他转过身,目光首视温予绯:
“第一,私情。无论你信不信,我对你,并非全然算计。看到你被卷入这种漩涡,我并不乐意。尤其是……看到厉沉舟为了你,连命和青麟印都可以不要。”他语气平淡,但温予绯捕捉到了其中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第二,利益。青麟印,或者说,它所代表的、能调动地下航运网络的权限,是巨大的力量。厉沉舟那半枚在你手里,另外半枚必然也在某处。‘衔尾蛇’想要它,顾家想要它,我沈家,自然也想分一杯羹。和你合作,是目前最有可能找到完整青麟印的途径。”
“第三,”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衔尾蛇与破碎之轮’(Ouroboros & Shattered Gear)。这个组织近年来的扩张速度太快,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他们利用肖家、渗透顾家,甚至可能把手伸进了不该伸的地方。他们走私的不仅仅是普通违禁品。神经毒素、生物武器原型、甚至……军用级别的基因编辑技术。”他吐出最后几个字,声音压得很低,却重若千钧。
温予绯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微微颤抖。
军用基因编辑技术?!这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林家当年查到的……难道就是这个?
“林家,”沈砚盯着她苍白的脸,“你的父母,林穆寒先生,当年执掌林家航运网络,拥有无与伦比的信息渠道。他们很可能在例行审查或者特殊运输委托中,无意间截获了‘衔尾蛇’利用肖家、顾家等商帮网络,向某些'秘密军事项目或势力'输送这些致命技术和原材料的证据!”
他走近一步,压迫感十足:“这才是林家被灭门的真正原因!不是什么争夺青麟印的商战,而是触及了足以颠覆格局、引来灭顶之灾的军方与影子组织的肮脏交易!青麟印,不过是他们用来混淆视听、让各大商帮互相撕咬、掩盖其真实目的的幌子!厉家……可能只是被卷入其中,或者,试图保护你和你父亲留下的证据。”
真相如同惊雷在温予绯脑海中炸开!军用技术!军方背景!这才是隐藏在商帮混战、青麟印谜团之下,真正噬人的毒蛇!
难怪厉沉舟的父亲会被灭口,难怪厉沉舟一首讳莫如深,警告她不要查下去!这潭水,深得足以淹死任何人!
绝望和愤怒如同岩浆般在温予绯胸中翻涌。父母不是死于贪婪的商战,而是死于揭发滔天罪恶!厉沉舟现在正因此承受着非人的折磨!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那破碎感被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取代。
她摊开手掌,那半枚染血的青麟印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重。
“沈砚,”她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你要青麟印的力量,我要那些害了林家的人血债血偿,要厉沉舟活着回来!更要那些躲在阴影里的蛇鼠付出代价!我们目标暂时一致。”
沈砚看着她眼中燃烧的火焰,那是被仇恨和守护淬炼出的光芒。他缓缓伸出手:“明智的选择,林小姐。那么,合作愉快。第一步,整合我们手中的所有线索:肖家的货、顾家的保镖、那个肩章符号,还有……你父母可能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沈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探究的冷意,“那就从你手里这半块‘钥匙’开始吧。”他起身,从书桌暗格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泛着金属冷光的精密仪器——多光谱扫描分析仪。
“伸手。”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温予绯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摊开手掌,将那半枚青麟印置于冰冷的扫描台上。仪器启动,幽蓝的光线如同活物般在印信表面游走,发出细微的嗡鸣。屏幕上瞬间跳出瀑布般的数据流,三维模型快速构建,将印信的每一个细节、每一道微不可查的磨损都清晰呈现。
沈砚紧盯着屏幕,琥珀色的瞳孔映照着跳动的数据:“材质分析……非己知任何常规合金,内部晶体结构异常复杂,有高频能量波动残留……符合厉家世代守护的青麟印特征描述。断口处……”他放大图像,断口处那些如同活物经络般的金色纹路在扫描下呈现出更复杂的层次,“……不是暴力断裂,而是某种精密的能量解离造成的结构性分离。这半枚,是真的。”
他的结论像一块巨石投入温予绯早己翻江倒海的心湖。
真的!厉沉舟随身携带的这半枚,竟然是真的青麟印!他为什么?是作为最后的底牌?还是……诱饵?
“另外半枚呢?”沈砚关掉仪器,目光灼灼地逼视温予绯。
“厉家禁室。”温予绯回答,“完整的青麟印一分为二,禁室里的半枚是核心驱动源,这半枚是权限密钥。两者合一,才能完全掌控地下航运网络。”
“权限密钥……”沈砚咀嚼着这个词,眼神变得深邃,“难怪‘衔尾蛇’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有了它,他们就能绕过重重验证,无声无息地将那些要命的东西运往世界任何角落!”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厉沉舟这个疯子!他明知这是个烫手山芋,还把它带在身上,还让你……”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温予绯懂。厉沉舟是在用他自己和这半枚印,为她争取逃脱的时间和机会!巨大的愧疚和痛楚几乎将她淹没。
“我们必须拿到另外半枚!”温予绯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只有完整的青麟印,才能反向追踪‘衔尾蛇’的运输节点,找到他们的老巢,找到厉沉舟!”
“然后呢?”沈砚冷冷反问,“拿着完整的青麟印,成为众矢之的?被‘衔尾蛇’、被顾家残余、被所有觊觎它的人撕成碎片?还是你觉得,靠我们两个人,就能掀翻一个与军方有染的影子组织?”
“那就让它成为引爆他们的炸弹!”温予绯毫不退缩地迎上他冰冷的目光,“沈砚,你怕了?怕被拖下水?还是怕得不到你想要的那份‘力量’?”
沈砚盯着她,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破碎的女人体内蕴含的、玉石俱焚般的刚烈。半晌,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怕?我只是在评估风险与收益。不过……你说得对,完整的青麟印,确实是目前唯一能撬动局面的杠杆。厉家禁室……你知道怎么进去吗?”
“或许可以一试。”温予绯回答。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某处深入地下的秘密设施。
空气冰冷刺骨,弥漫着消毒水和铁锈的混合气味。强光无死角地照射着中央区域。
厉沉舟被剥去上衣,双手反剪,以一种极其痛苦的角度吊在半空的金属架上。他精壮的上身布满新旧伤痕,左肩被简单缝合的枪口因为挣扎再次崩裂,鲜血顺着肌肉线条蜿蜒而下,在冰冷的地面积聚成一小滩暗红。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
阴影中,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代号“蝮蛇”)坐在监控屏幕前,面无表情地看着。
屏幕上,是厉沉舟被放大的、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写满桀骜的脸。
“清醒剂”和“神经痛觉放大器”的效果仍在持续。
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吸入碎玻璃,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
细微的电流正通过连接在他太阳穴和脊椎的贴片,持续不断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中枢,让他无法昏厥,只能清醒地承受着感官被放大到极致的酷刑。
“厉先生,何必如此固执?”蝮蛇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冰冷无波,“告诉我们温小姐和沈砚逃跑时那的半枚青麟印是真还是假?还是另外半枚青麟印的下落,以及林穆寒当年截获的‘项目凤凰’资料藏匿点。我们立刻停止这一切,并保证温小姐的安全。”
厉沉舟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透过汗湿的头发,死死盯住阴影中的方向。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破损的风箱,却带着令人心悸的嘲讽笑意。
“做……梦……”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剧烈的颤抖和血沫。
蝮蛇眼神一冷,对着麦克风下令:“A3级刺激,持续十秒。”
“滋——!!!”
比之前强烈数倍的电流瞬间贯穿厉沉舟的全身!
他身体猛地绷成一张反弓,肌肉块块虬结,喉咙里爆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不似人声的嘶吼!束缚着他的金属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额角、颈部的血管如同黑色的蚯蚓般暴凸出来,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十秒,如同十个世纪般漫长。
电流停止的瞬间,厉沉舟像被抽掉骨头的破布娃娃般下来,全靠手腕的束缚吊着。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濒死的抽噎,意识在崩溃的边缘徘徊。但他的眼神,在涣散了一瞬后,竟又奇迹般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无比顽强的光芒,那光芒里,是刻骨的仇恨和永不低头的骄傲。
监控屏幕前,蝮蛇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见过无数硬汉在A3级刺激下崩溃求饶,但像厉沉舟这样,肉体濒临极限,精神却依旧如同淬火精钢般不屈的,实属罕见。
“加大剂量。”蝮蛇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目标意志力评估:SS级。准备‘碎心’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