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二天清晨,偌大的餐室内只有碗碟轻碰和报纸翻动的细微声响。
萧凛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读着财经晨报,眉宇间是惯常的沉稳。
萧砚舟与萧竞珩一人占据长桌一端,安静用餐,姿态如同复刻般疏离冷静。
晚棠低头小口喝着温热的牛奶燕麦粥,试图用食物暖热心底悄然泛起的丝丝凉意
——昨夜绚烂舞台后的寂静无声放大了一种说不清的孤寂。
假期时光在安静中流淌。
两个哥哥各自忙于堆积的事务,父亲也鲜少踏出书房。
晚棠独自在空旷的回廊或阳光房里看书练舞,复健后的脚踝并未再给她惹麻烦。
可那份“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空落感,却如影随形,尤其在这样沉寂的氛围里。
那个萧家众人几乎闭口不提、如同禁地的人影——母亲宋茹,在阖家团聚又无形分隔的氛围中,像一枚沉在水底的针,固执地刺痛着晚棠的心。
终于,一个午后,细碎的光尘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晚棠轻轻推开了别墅三楼走廊最深处的那扇门。
“吱呀……”
沉重的、仿佛多年不曾被惊动的门轴转动声,在过分安静的长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一股陈年的、混合着书籍、棉麻布料和一点淡淡樟脑球气息的凉意扑面而来。
母亲宋茹的房间。
所有摆设都停留在许多年前的样子,仿佛主人只是短暂离开。
素雅的窗帘拢着,光线微暗。深色的旧式书架占了一面墙,上面整齐码放的书籍早己落满灰尘,透着一股被时间遗弃的萧索。
晚棠站在门口,胸口有些发紧。
她迈步走进去,脚步轻得像怕惊扰沉睡的魂灵。
手指轻轻拂过梳妆台上那面老旧的椭圆镜子,指尖捻起一层薄灰,镜中映出的自己眉眼轮廓依稀有些年轻时的宋茹的影子,看得她眼眶微微发热。
她走向书架,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那些陌生而泛黄的书脊。
就在这时——
“呼……”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穿堂风,极其轻微地卷过房间。
窗帘角微微扬起一丝涟漪。
一本厚实的、硬壳封皮边角有些磨损的书似乎被吹动了一下。
一张夹在书页中的、薄薄的、边缘己经严重泛黄卷曲的照片,轻飘飘地从书缝里滑落出来,落在了木地板上。
晚棠心头一动,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照片拾起。
当她看清照片画面的一瞬间,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是一张西人合影的军装照。
看年代很久远了,纸质脆黄发硬。
照片上西个年轻人穿着笔挺的老式军装,肩并肩站在一处开满白色海棠花的林边,背景是连绵的营房。
年轻时的宋茹明媚动人,穿着一套合体的女式军装,头发俏皮地在耳后别起一缕,笑容灿烂如同六月的阳光,是照片里最夺目的存在。
她的左后边是同样年轻、剑眉星目、英气勃发的萧凛!
他站得笔挺,军装一丝不苟,脸上带着爽朗甚至有些张扬的笑容,眼神是年轻时代独有的锐利和朝气。
他的手臂极其自然地垂着,但那只放在身侧的手,却看似随意实则无比清晰地、占有性地轻轻搭在宋茹军装背后的布料上。
宋茹的右边,是同样穿着女式军装的秦玥——萧砚舟的生母。
照片上的秦玥,眼神清澈柔和,笑容温婉含蓄,唇角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晚棠盯着照片上秦玥的眼睛,那笑容里的温暖和坦诚让她陌生得心头一刺。
记忆中关于秦玥的所有印象都是冰冷模糊而略带阴郁的,绝没有这样的光彩。
而站在秦玥旁边的……
晚棠的目光彻底凝固在那个男人身上。
她不认识!
那个男人身形很高大挺拔,穿着笔挺的军官常服,帽檐压着一点,五官深刻硬朗,眼神如同翱翔天际的雄鹰,自信、开阔、坦荡。他的笑容最为疏朗,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一只手自然地插在裤兜里,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不拘小节又洒脱不羁的气质。
他和秦玥之间隔着一点礼貌的距离,但他的目光却含笑地、毫不掩饰地落在秦玥带笑的侧脸上,眼神专注而……温柔?
照片上的西个人,年轻、意气风发,毫无芥蒂地站在海棠花下,任由摄影师记录下这凝固的、充满真挚笑容的瞬间。
阳光透过花叶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光影,时光仿佛倒流回那个充满理想和纯粹情感的军绿岁月。
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位般的陌生感冲击着晚棠!
这画面,这笑容里蕴含的光明与温暖,与她从只言片语或冷硬回忆中拼凑起的过往裂痕、阴谋与苦痛,如此格格不入!
照片背后……会是空白吗?
晚棠心跳加速,带着一丝紧张和莫名的希冀,轻轻将照片翻了过来。
背面只有一行简短的字迹,墨水早己褪色,但笔锋劲健洒脱:
“云港军区宣传队,战地宣传照,83年秋,海棠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