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舟静静地坐在萧晚棠身边,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红糖水,那乖巧又带着一丝脆弱的侧脸,在午后柔和的阳光下仿佛笼着一层光晕。
这静谧而依赖的画面,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旋开了他记忆深处最冰冷角落的那扇门。
眼前温顺喝水的女孩,与记忆里那个蹒跚学步、抱着巨大玩具熊的小小身影,在时光中奇妙地重叠。
那时,他12岁。一个同样沉闷压抑的下午,天空灰得像浸透了铅。
他被父亲萧凛叫进书房。原因是他“不小心”弄坏了萧竞珩(当时才10岁)的一个木头小马——那是宋茹亲手做的。
其实是他故意踩碎的,带着一种对那个夺走父亲部分关注、甚至可能夺走一切的“野种”的刻骨恨意。
萧凛的怒火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冰冷的训斥,夹杂着对“不成器”、“心胸狭隘”、“毫无容人之量”的失望,字字句句像冰锥扎进他早熟而敏感的心。
他倔强地挺首小小的脊背,抿紧嘴唇,不哭不闹,只是眼底深处凝结着越来越厚的寒冰。
这个家,从来都是这样,只有严厉和冰冷。
母亲秦玥教会他的是算计和自保,父亲给予的是苛责和鞭策。
温暖?
是什么?
从书房出来时,后背火辣辣地疼(萧凛盛怒之下用镇纸砸了他的背),心里更是冷得结冰。
他低着头,快步穿过空旷奢华却毫无人气的走廊,只想躲回自己那个同样冰冷的房间。
就在他经过通往婴儿房那条铺着柔软地毯的走廊转角时,一个小小的、几乎被一个巨大棕色玩具熊完全挡住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他面前。
是萧晚棠(当时7岁)。
她才刚上小学,穿着的小裙子,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她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小脸因为抱着沉重的熊而憋得通红,乌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家里的大人,包括佣人,都告诉她要离这个“大哥”远一点。
萧砚舟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视线的小东西。
他认得她,那个“错误”的产物,那个女人的女儿,萧竞珩的亲妹妹。
他本该厌恶她,像厌恶萧竞珩一样。他甚至想冷着脸绕开她。
然而,就在他准备迈步的瞬间,小晚棠却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抱着那个几乎有她半个身子高的玩具熊,摇摇晃晃地往前又走了两步,然后把那只笨重的大熊费力地、几乎是用“摔”的方式,推到了他的脚边。
“给…给哥哥…” 奶声奶气的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软糯和不确定,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小石子。
萧砚舟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脚边那只憨态可掬、眼睛乌亮的大熊,又看看眼前这个仰着小脸、眼神清澈得像山涧泉水的小女孩。
她的小手还保持着推熊的姿势,因为用力,指尖都泛着粉红。
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像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冰冷麻木的心脏。
不是厌恶,不是憎恨,而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带着酸涩的暖意。
在这个家里,他收到的“礼物”从来都是昂贵的、冰冷的、带着目的性的。
而这个…是这个他几乎没怎么见过、甚至本能排斥的小妹妹,主动送给他的?
一个玩具熊?
他僵硬地站着,没有动。
小晚棠似乎以为他不喜欢,大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小嘴委屈地瘪了起来,眼看就要哭。
鬼使神差地,萧砚舟弯下了腰。他没有去抱那只熊,而是伸出手,第一次,用自己那沾着书房灰尘、甚至可能还带着戾气的手指,极其轻、极其小心地,碰了碰小晚棠柔软温热的脸颊。
那触感,像最上等的暖玉,瞬间熨帖了他掌心所有的冰冷,甚至短暂地麻痹了后背的疼痛。
小晚棠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看到他脸上似乎没有生气的表情(虽然他依旧没什么笑容),那点委屈立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毫无保留的、灿烂得像小太阳般的笑容。
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他碰她脸颊的那根手指,笨拙地摇了摇,像是在确认什么。
“哥哥…不痛…” 她含糊不清地说着,也不知道是说她自己,还是指他。
那一刻,萧砚舟坚固冰冷的心防,被这束猝不及防的、纯粹到极致的光,狠狠撞开了一道裂缝。
他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这个世界上,原来还有一种东西,不需要算计,不需要争夺,就能带来如此强烈的、温暖的慰藉。
而这个东西,是这个小小的、被秦家人视为“错误”、被他母亲秦玥视为“眼中钉”的小女孩带给他的。
他最终没有抱走那个玩具熊(那对他来说太幼稚了),但他蹲下身,第一次认真地、不带任何偏见地,看了这个小妹妹很久。
他记住了她温暖的脸颊触感,记住了她纯粹无垢的笑容,记住了她眼睛里倒映出的、不那么冰冷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