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舟目光没有丝毫波动地从萧凛脸上扫过。
没有询问。
没有解释。
他径首抬手——
“咔哒。”门锁弹开的轻响。
厚重的隔音门被他以一种沉稳而绝对不容拒绝的力道向内推开。
练功房里强烈冰冷的光线如同实质般冲出!
巨大的落地镜将门口的身影瞬间拉长变形!
萧晚棠正撑着地板,想要强行逼迫自己再次站起!
剧烈的喘息撕裂着她的胸腔!
呼吸瞬间停滞!
身体僵硬地定格在将要起身却尚未完全站起的狼狈姿态上!
镜子里倒映出他肃立的身影!清晰得像冰冷的审判!
空气瞬间凝固得令人窒息!
萧砚舟的目光,沉锐得如同手术刀,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惊悸和狼狈。
尤其是在那双因剧痛而氤氲着生理性水光的眼睛深处,那努力压制却仍旧泄露出的、如同受惊鹿一般试图闪躲的恐惧,瞬间刺痛了他的神经。
他没有立刻上前。
反而极轻、极缓地反手将沉重的门在身后合拢。
咔哒。
落锁。
如同一个无形的囚笼再次被封闭。
练功房内只剩下他与她,以及那面巨大冰冷、反射着一切的镜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汗水和身体极限耗损后的味道,混合着无处不在、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么晚还在练?”他终于开口,声音清朗温润如旧,如同最名贵的丝帛,熨帖人心。但那温润之下,是足以凝固流水的严冬寒气,不容丝毫伪装的余地。
“膝盖不要了?”目光精准地落在她左腿因疼痛而微曲、仍在轻颤的姿势上。
晚棠的心脏被这精准的“关切”狠狠刺了一下!
“没什么……老毛病。”她强迫自己挺首腰背,强行抑制住喉咙里翻滚的粗重喘息,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像一汪死水,“就是……习惯了,喜欢跳。在云港……很安静。”
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力气才能吐出的沙石。
眼神极力避开他审视的眸子,最终落在镜中那个狼狈身影旁边,他那冰冷沉凝、如同铁铸的倒影上。
巨大的反差。
萧砚舟没有应她这话中刻意的平静和疏离。
他向前迈了一步。
姿态依旧沉稳,笔挺的西裤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
锃亮的皮鞋踏在因汗水和冰冷而微微发黏的地板上,发出极轻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踏在绷紧的神经上。
“习惯?”他嘴角似乎掠起一个极淡、近乎嘲讽的弧度,眼神却无半分温度。
晚棠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唇瓣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指甲几乎要掐破掌心!
他能看到!
他一定看到了哥哥在她手臂上留下的疯狂印痕!
他一定知道了列车上的那一场撕裂一切的崩溃!
他知道她在躲什么!
巨大的恐惧和被无形包围的窒息感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不!
不要面对!
逃避!
本能驱使!
她几乎是强迫自己挪动那条剧痛的左腿!
想要再次投入那熟悉的、毁灭性的节奏中去!
似乎只有那能将意识彻底撞碎的疲惫才能浇灭此刻焚心的恐慌和惊惧!
右脚重重蹬地!足尖绷紧!
足背几乎弯成一把即将断裂的弓!
汗水浸透的足尖袜瞬间在地板上发出微刺耳的摩擦声!
左膝!
砰!!
一声更加清晰可怕的骨头错位的闷响!
撕裂般的剧痛如同毒气弹在膝盖内部轰然炸开!
顺着神经爆炸般上蹿!
瞬间冲垮了所有挣扎和伪装的力气!
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如同被抽掉所有支撑,完全失去平衡,绝望地向冰冷的、坚硬的地面狠狠砸去!
仿佛坠入无底深渊!
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未传来!
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如同钢钳般及时地、稳稳地钳住了她的上臂!
支撑起了她倒下的重量!
另一只灼热的手掌更是带着不由分说的强势力量,强硬地覆盖在她因剧痛而冰凉颤抖的左腿膝盖窝之上!
那滚烫的温度几乎穿透薄薄的练功服,瞬间灼烧在她抽痛痉挛的神经之上!
“呃啊——!!” 膝盖被骤然触碰!
更加撕裂的剧痛爆发!
晚棠痛得弓起身体!整个后背都瞬间被冷汗浸透!抑制不住的惨哼从喉咙深处凄厉迸出!再也无法维持丝毫冷静!
她像一只被利箭贯穿翅膀、疼得濒死的天鹅,仰着脆弱的脖颈,汗水泪水糊了满脸!
所有的伪装和逞强在身体的诚实惨叫中被撕裂得粉碎!
暴露出的,是纯粹的、令人心碎的脆弱与剧痛!
萧砚舟稳稳地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那支撑着她的手臂没有丝毫动摇。
镜子里,他的眉头紧锁,那覆盖着她膝盖的手掌微微用力,拇指精准而沉稳地按压在几个关键的穴位之上,试图缓解那可怕的筋肉痉挛。
“萧竞珩……究竟跟你胡说了些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是从齿缝里碾磨出来,带着一种被激怒的、竭力压制的冰冷风暴!
每一个字都裹着冰刃!“让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找死?!”
晚棠痛得浑身痉挛!
神志在剧痛的拉扯和晕厥的边缘挣扎!
那句冰冷的质问,却像黑暗中射来的一支淬毒弩箭!
带着冰冷的凶险气息!
她猛地睁开被汗水和泪水彻底模糊的眼睛!
死死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和控诉撞进他那双深不见底、怒意翻涌的眸子里!
身体因为恐惧、疼痛和压抑太久的爆发而剧烈颤抖着!
用尽最后的力气!
“不是他胡说……他……他知道!”她喘息着,声音嘶哑破碎得像破旧的风箱,泪水混杂着冰冷的汗珠滚落,“他一定知道!你……你也知道!”每一个字都在抖,带着崩溃的绝望,“我妈妈……她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喘息如同即将窒息的鱼,“是……是病死的……还是……你的母家……秦家?”
提到“秦家”时,她的声音陡然尖锐!如同濒死哀鸣!身体因为惊恐和剧痛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
“……你说啊?!是因为什么?!”最后半句,彻底变成了尖利失控的尖叫!眼泪汹涌而出!冲垮了所有防线!
那一刻!
萧砚舟覆盖在她痉挛膝盖上的手!
陡然僵硬!
覆盖在她冰冷手臂上的力道也骤然收紧!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镜中他那张一向不动声色的脸,瞬间闪过一丝被利刃狠狠劈砍般的剧痛和森寒!眼底翻涌的雷霆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仿佛被触碰了某块被层层禁忌包裹、浸泡在剧毒中的逆鳞!
但这失控只存在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甚至可能不足一秒!
他覆盖在她膝盖上那只方才还在按压穴位的手,指尖猛地用力,仿佛是为了稳住自己不稳的气息!手背上的青筋倏然凸起!
然后——那只手极其快速地抽离!没有留下丝毫温度!
下一秒,冰冷、坚硬、毫无温度!
一串常年佩戴、浸染了体温却在此刻寒气逼人的翡翠佛珠!
被他那只刚刚抽离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力量,猝不及防、极其精准地塞进了她正因痛苦和恐惧而冰冷颤抖、死死抠着自己膝盖的左手掌心里!
翠绿的莲台佛珠瞬间被她的手汗和泪水浸湿!冰冷坚硬!却带着某种沉甸甸、无法言喻的禁忌重量!如同燃烧后的滚烫余烬!
“萧竞珩他知道什么?!” 萧砚舟的声音彻底冷硬下去,如同冻结万年的寒冰!
斩钉截铁!如同利剑劈开所有虚妄!
他支撑着她的手依旧稳定如山,没有丝毫动摇,目光却锐利如箭,不容置疑地穿透她绝望的泪眼!
“为了你好?还是为了折磨你?!” 冰冷的话语砸向她的耳膜!“宋姨……她……”
他差点就没忍住!
差点就说出真相!
宋茹就是为了救萧晚棠而死!
她就是希望晚棠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啊!
所以都瞒着她啊……
他的眼神死死锁住她因剧痛和绝望而惨白的脸,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力度:
“你现在这个样子……宋姨看到了……会难过……”
每一句话都带着令人心惊的斥责力量!每一句都在残酷地戳向她逃避的真相!
告诉她母亲付出巨大代价的用意,却依旧将最深的那层绝望毒核死死包裹!
晚棠的身体在他支撑下剧烈地颤抖!
掌心那串冰冷的佛珠仿佛瞬间变得滚烫!灼烧着她的皮肤!它像是一块来自母亲棺椁的碎片!带着阴森的寒气,死死地堵住了她所有撕心裂肺的哭喊和质问!
所以……真相……
是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不能触碰?!
剧痛!
撕裂灵魂的悲痛!
无法触碰真相的绝望!
被严厉斥责的恐慌!
所有情绪像是滔天巨浪般瞬间将她吞噬!卷向无底深渊!
“啊——!!”她仰起头,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嘶哑的、如同泣血般的绝望哀鸣!
喉咙深处血腥味炸开!
眼前视野骤然被无边无际的黑雾彻底吞没!剧烈的眩晕如同千斤巨锤砸向天灵盖!身体所有的力量都被瞬间抽空剥尽!那条剧痛肆虐的膝盖再也支撑不住任何重量!
世界在绝望的尖叫中彻底黑暗!
她身体一软!
整个人的重量彻底失去控制!像一截被砍断的柔软枯木!朝着冰冷坚硬的地面毫无意识地倒下!
只有左手里——
那串被塞入的冰冷翠色佛珠!
死死地、被她无意识痉挛的手指抠握在掌心里!
那佛珠上雕刻的微小莲台图案,尖锐的棱角深深嵌入了她手心的皮肤!
一丝猩红刺目的温热鲜血!在冰冷的翡翠莲台边缘!倏然蜿蜒而出!
像一条绝望的小蛇,在苍白的掌纹间无声地扭动。
如同盛开在炼狱里的、带着枷锁的血色莲台。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这个春天最后的一场料峭寒雨,在巨大冰冷的玻璃上凝结成一道道歪曲的水痕。
练功房内巨大的镜面里,倒映着萧砚舟那瞬间崩裂开的、极其短暂的恐慌瞳孔!
以及他怀中彻底失去意识、如同被暴风雨彻底撕裂落下的晚棠,和她掌心里那滴刺目的、缓缓晕开的——绝望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