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深渊吐息
黑暗是粘稠冰冷的潮水。没有温度，没有光，只有一种深沉的、向下拖拽的力。剧痛不再是清晰的感知，而是溶解在无边黑暗中的一种原始存在，如同海床底部的暗流，裹挟着意识的碎片沉向更深的海渊。
“……指数…低于临界……需要紧急……”
“……失血性……伴随多发性挫伤……脾脏边缘可疑……”
“……身份？……劳务外包……医保记录……空白……”
“……通知……安保部门……监控……”
冰冷的声音如同在另一个世界的深海断断续续回响，穿过层层厚厚的水幕，扭曲变形，捕捉不到连贯的意义。只有断续的音节，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和生命维持仪器的冰冷电子音，像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敲打着他沉沦的意识边缘。
身体是漂浮的。悬浮在绝对的虚空里。感受不到边界。只有一股强烈的、要将仅存的气息也彻底抽离的压迫感，死死扼住了虚无的喉管。
“……他怎么会……那种地方……”
“……林助亲自打电话……否则……”
“……冷总……知道了？”
冷……
这个名字如同冰面裂开的一道细缝，瞬间刺入沉沦的意识底层，带来一种尖锐的、几乎能将所有黑暗都搅动的剧痛！
冷雨薇！
这个名字像带着冰棱倒钩的锚，狠狠钩住了正在无限下坠的意识！
轰！
冰冷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炸开的冰山，瞬间冲破了黑暗的束缚，蛮横地撞击着破碎的神经！
林岚那看穿一切的冰刀目光！
秦世杰在厕所隔间里暴怒的通话！
那枚冰冷的金属密钥塞入接口时微弱的电流悸动！
冷雨薇打印出的那张标注着“林&钱信托”的资金流向图和那份冻结秦世杰的冰冷指令！
还有……林岚办公室外，垃圾筒后，塞入文件袋时指尖触到的磨砂塑料质感……以及紧接着那毁灭性的冲击！被掀飞！被撕裂！
疼！
深入骨髓！撕心裂肺！
身体仿佛被碾碎又粗暴地缝合！无处不在的疼痛从意识复苏的源头瞬间爆燃！席卷了每一个细胞！这不是意识层面的痛苦，而是身体本身发出的、濒临解体的尖锐警鸣！
“呃……”
一声极其微弱、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他干裂灼烧的喉咙深处挤压出来！
眼皮沉重得如同压着千钧巨石。世界是模糊的、剧烈晃动的重影。惨白的天花板刺目地悬在上方。视线边缘是冰冷的金属栏杆轮廓。鼻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带着铁锈和死亡气息的消毒水味道。
医院。
“他醒了！17床醒了！”一个年轻的、带着紧张和兴奋的女声响起，紧接着是快速跑开的脚步声。
很快，沉重的皮鞋底敲击着光滑坚硬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穿着白大褂、面容疲惫但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医生出现在他视野上方，旁边跟着刚才那个年轻护士。
“别动。”医生的声音带着权威性的平静，一根带着消毒水气味的手指扒开他的右眼睑，冰冷的手电强光瞬间刺入瞳孔！
“瞳孔反射存在。意识恢复一级，嗜睡伴模糊。”医生快速记录着，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陈默迟钝的鼓膜上，“姓名？听得见我说话吗？”
名字？陈默？
他想开口，声带却像被砂纸磨过，只发出“嗬嗬”的撕裂声。
“陈默……”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模糊破碎的音节。
“年龄？”
“……24……”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知道怎么来这里的吗？”
陈默的眼前猛地闪过巨大的阴影倾轧下来！破碎的塑料桶！撕裂的光影！林岚那双看透一切的、冰寒刺骨的眼睛！心脏猛地一阵痉挛！巨大的恐惧和后怕如同冰水浇头！他下意识地剧烈摇头，动作牵动了颈部和全身的肌肉，撕扯般的剧痛瞬间让他眼前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颤抖！
“冷静！冷静！”护士急忙按住他扎着滞留针的手，“不要动！你现在不能乱动！只是撞击导致的短暂记忆缺失！不要强迫自己回忆！”她的声音带着安抚，但眼底深处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恐却没能逃过陈默模糊的感知。
她怕什么？
巨大的恐慌感攥紧了陈默的心！他努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他不敢再动了。全身的疼痛如潮水般退了一层，留下更深沉的疲惫和冰冷的恐惧。
“林先生？”护士的声音带着迟疑和畏惧，再次响起，压得极低。
陈默心头猛地一跳！强撑着模糊的视线看向门口。
病房门口的光线被一个挺拔、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占据大半。
不是医生护士。
那人穿着剪裁考究、质料精良的深灰色高定西装，没有系领带。脸庞方正，下颚线条刚硬如刀削。眼神是鹰隼般的锐利平静，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审视感和掌控一切的沉凝。他似乎只是站在那里，门口的空气就凝固了。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同色系西装、身形精悍、眼神同样锐利的年轻随从。
医生显然认识来人，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夹杂着慎重和不易察觉压力的神情取代，微微点头致意：“林先生。”
林？林……岚？
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血液几乎冻结！巨大的恐惧再次将他淹没！身体控制不住地想蜷缩，却因剧痛和固定器械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般的恐惧颤音！
西装男人没有看医生，他锐利的目光越过医生肩膀，如同探照灯般精准地落在病床上极度虚弱的陈默脸上。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残损程度。没有任何询问，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几秒钟后，他收回目光，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言语，只是对身后的年轻随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年轻随从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医生开口，声音低沉冷静，不容置疑：
“病人的所有医疗费用，包括急救、手术、后续康复，由我们全额承担，走专属医疗账户通道，不计入医院常规账单系统。病历标识最高级别密存，除主治医师和护士长外，其他医护人员不得接触，不得记录常规入院信息。安保级别提升到最高等级。所有关于病人如何进入大厦、以及受伤原因、现场情况的报告，”他略微停顿，目光带着冰锥般的穿透力扫过医生和陈默，“——全部统一按‘非工作时间违规操作设备导致的非致命安全事故’处理。警方备案己由我们协调处理完毕，无需院方再行通报。”
他语气平稳，像是在陈述既定事实，而非商量。
医生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他看着床上那个虚弱到极致的年轻躯体，又看看门口那个散发着无声威压的西装男人，额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护士更是大气不敢出。
“我们需要单独和他谈谈。”随从的语气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如同宣判。
医生立刻拉着僵硬的护士退了出去，关上了病房的门。
世界瞬间陷入一种带着消毒水冰冷和金属气息的死寂。只有心电监护仪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嘀嘀”声，如同死亡的倒计时。
西装男人终于缓步走进病房。他的皮鞋踩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发出低沉、稳定、极具压迫感的“叩、叩”声。每一步，都像踏在陈默破碎的心跳上。
他在床边站定。阴影将陈默大半笼罩。
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陈默脸上。
平静。
没有愤怒。
没有质问。
只有一种绝对的冰冷审视。像是在确认一件工具是否还能继续使用。
陈默的呼吸在巨大的压力下几乎凝滞。喉咙里像塞满了冰冷的沙砾。他只能无助地、惊恐地望着那个如同审判者般的男人。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逃跑的欲望。
西装男人看着他那双因为恐惧和剧痛而布满血丝、瞳孔收缩的眼睛。看了很久。
然后。
他用那低沉平缓、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语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却像是解开了封印陈默记忆的关键咒语：
“那个蓝色的垃圾桶，质量不错。”
蓝色的……垃圾桶……
是林岚办公室外那个！是他塞入文件袋的那个！
轰！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撞开了记忆的闸门！
失控的推高车！
巨大的、急速放大的阴影！
沉重的、塑料桶被瞬间撞碎的闷响！
身体像断线的风筝般被抛飞！
骨骼断裂的清晰脆响！
剧痛！天旋地转的黑暗！
还有……林岚那双在最后的混乱光影中、投射而来的冰寒目光！
“啊——！”
无法抑制的惨叫声从陈默撕裂的喉咙里冲出！破碎而凄厉！如同濒死的野兽！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心电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冷汗瞬间再次涌遍全身！
西装男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似乎很不满意这失控的反应。他对旁边的随从做了个手势。
随从立刻上前，手法极其利落精准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支早己准备好的预充式注射器，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对准陈默肩膀一处没有被厚重固定绷带覆盖的区域，猛地推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如同致命的寒流瞬间注入血管！
世界如同被按下了静音键。
那因为极度恐惧和剧痛而撕心裂肺的感官被瞬间剥夺！
所有尖锐的意识如同被投入了巨大的冰层之下！
只剩下无尽的、沉重的、冰冷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淹没上来！
陈默的眼皮如同被灌满了沉重的铅，迅速合拢。
意识沉沦前，最后一点模糊的印象，是那个西装男人微微颔首，对着耳麦方向（不知何时接通），用那种平缓却充满奇异力量的声线汇报道：
“小姐，人醒了。意识恢复基本完整。伤无‘关键性缺失’，可用性评级暂时划入‘高潜可控’。按您的指示，医疗资源己调拨。身份问题己‘静默’处理完毕。预计一周左右可转移进‘深海’康复中心进行恢复培训。”
“另外，他昨天临时寄存在库房储物柜里的那包‘随身物品’……”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病房角落柜子上放着的一个明显被整理过、上面覆盖着“启明星物业”标识贴牌的黑色塑封包裹，里面鼓鼓囊囊，“……里面的‘小玩意’（手指做了个极其轻微的按压动作）己经回收。一切按照您的要求，‘投递渠道’己关闭。”
“……是。您是否需要亲自……”
通话似乎在那端被中止。
西装男人收起耳麦。
他再次低头，看了一眼病床上在强力镇静下重新陷入昏睡的陈默。
那双曾经在雨夜里绝望挣扎、在秦世杰唾骂下愤恨屈辱、在冷雨薇漠视下燃着冰冷恨意的年轻眼睛，此刻正被一层名为“可控高潜”的深沉冰壳缓缓覆盖、重塑。
一种被更高存在纳入掌中、生死可控的冰冷宿命感，如同终末的寒气，弥漫在这间被消毒水味包围的病房内。
西装男人转身离开。
病房门打开又合拢。
外面是消毒水味更浓的漫长走廊。
而这里，是名为“启明星”这座巨型冰山深藏于水下、刚刚被打开的、专门处理“特殊资源”的第一扇冰舱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