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钥匙

渡水镇的夜，在惊天动地的金光消散后，重归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类似臭氧被电离后的焦糊味，以及泥土被过度震动后翻出的土腥气。狗吠声零星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试探。吊脚楼的窗棂后，偶尔有灯光胆怯地亮起，又迅速熄灭，留下更深的疑惧。

朱望蘅捏着那枚裂开、内里烙印着阎王印记的傩面，指腹反复着冰冷的刻痕，仿佛想从那古拙的线条里抠出隐藏的真相。温也则忙着应付手机里爆炸的信息——首播回放评论区彻底沦陷，私信箱被塞爆，电话被打到关机重启好几次。

“湘西文旅官微私信我了！”温也举着手机，屏幕光映着她疲惫又带着点兴奋的脸，“问刚才的金光是不是我们搞的民俗活动特效！还说想合作宣传非遗！”

“合作？”朱望蘅冷笑一声，目光从那傩面上抬起，扫过戏台上还在地、眼神空洞的周小舟，“告诉他们，特效很贵，版权费按秒算，让他们先把渡水镇今晚的‘意外电路故障’维修费结清再说。”她走过去，动作不算温柔地把周小舟从地上拽起来。少年像被抽掉了骨头，浑身软绵绵的，眼神涣散，对朱望蘅的触碰毫无反应，嘴里还无意识地呢喃着“爷爷……面具……”

“魂吓飞了一半。”朱望蘅皱眉，指尖快速在周小舟眉心一点，一缕极淡的金光渗入。少年身体猛地一颤，涣散的瞳孔终于有了一丝焦距，随即被巨大的恐惧和后怕淹没，牙齿咯咯作响，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带他回客栈。”朱望蘅把周小舟往温也那边推了推，“给他灌点热的，压压惊。我去处理下‘现场痕迹’。”

温也赶紧扶住瑟瑟发抖的少年，看着朱望蘅走向那堆被神力震成齑粉的破鼓烂锣残骸。只见朱望蘅袍袖一挥，一股无形的阴风打着旋儿卷过地面，将那些木头和铜片的碎屑裹挟着，无声无息地沉入青石板缝隙深处，如同从未存在过。她又走到戏台边缘，对着下方广场上几处被游魂阴气侵蚀得格外严重、泛着诡异灰绿色的石板，掌心向下虚按。淡金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流淌开，所过之处，那阴晦的痕迹迅速淡化、消失，石板恢复成被岁月打磨后的温润本色。

做完这一切，朱望蘅的脸色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神力消耗太大，这点“清洁工”的活都让她有点喘。

回到那家吊脚楼客栈时，温也正笨手笨脚地给周小舟灌一碗滚烫的姜糖水。少年裹着温也带来的备用厚外套，蜷缩在硬板床的角落，捧着粗瓷碗小口啜饮，身体不再抖得像筛糠，但眼神依旧惊魂未定，像只受惊过度的小鹿。

看到朱望蘅进来，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目光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朱望蘅没理他，径首走到桌边，将那枚裂开的傩面“啪”地一声放在桌上。声音不大，却让周小舟猛地一哆嗦，碗里的糖水差点洒出来。

“看到了？”朱望蘅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指了指面具内侧那个暗金色的阎王印记，“认得这是什么吗？”

周小舟茫然地摇头，眼神里只有恐惧和茫然。

“你爷爷，”朱望蘅盯着他，“周老倔，他死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关于这面具的？或者……关于地府的？”她把“地府”两个字咬得很重。

周小舟努力回忆，眉头痛苦地拧在一起，半晌，才嗫嚅道：“爷爷……快不行的时候……总是抓着我的手……说……‘祖宗的东西……不能丢……要守住……钥匙……’”他顿了顿，眼神更加迷茫，“钥匙？我一首以为……他说的是开箱子的钥匙……他藏钱的地方……可我把箱子都翻烂了……什么都没有……”

钥匙！朱望蘅心头剧震！阎王的印记是“钥匙”？打开什么的钥匙？鬼门关？还是……别的更可怕的东西？

线索似乎又指向了更深的迷雾。她压下翻腾的思绪，看着眼前这个被残酷现实砸懵了的少年，语气稍微缓和：“你砸了它，觉得它是害你爷爷穷困潦倒的祸根。可刚才，是它，还有你身上流的血，暂时封住了鬼门关的裂缝，救了这镇上的人，包括你自己。”

周小舟身体一震，猛地抬起头，看向桌上那枚裂开、黯淡、毫不起眼的木面具，又看看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后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异样情绪。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我不知道……我……”

“现在你知道了。”朱望蘅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面具，还有你，暂时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跟我们回城。”她没说是保护他还是监视他，或者两者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