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夜幕降临。
清冷的月光,洒在静谧的百花村。
连绵起伏的山脉,像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整个村子宁静祥和,除了偶尔的几声犬吠,几乎没有别的声音。
在屋子里不开灯时,那是真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唐一敖在城市里生活惯了,对这一切都感到格外新奇。
谢阿公家没有多余的床铺,江心月带唐一敖去村里的希望小学借宿,勒格阿依已经提前整理好。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唐一敖不敢相信,还有这么破败的学校。
整个操场只有篮球场那么大,一边是篮球架,另一边是伫立的旗杆。
两侧是红砖砌成的二层小楼,篮球架背面还有一排土坯房,抹了一层白色的石灰。
勒格阿依向唐一敖介绍,不算幼儿园,小学分为一到三年级,总共八十一名学生。
到了四年级,学生的年龄比较大了,则去乡里的中心校,一周回家一次。
幼儿园和一二年级的教室在砖房,三年级的教室在土坯房。
那房子年久失修,已经有些危险。
一到下雨天,有很多地方漏雨,只能在上面挂一张篷布。
勒格阿依向中心校反映,总是得不到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
孩子们要改善生活条件,最大的指望,就是来自爱心人士和社会机构的捐赠。
比如他们现在穿的校服,就是一家服装企业的慷慨赠予。
可是有衣服却没有鞋子,有些孩子大冬天还穿着夏天的凉鞋。
他们90%都是留守儿童,父母离开家乡打工,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照顾不过来。
八九岁的孩子,如果生活在城市,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他们不但要自已洗衣做饭,甚至还要照顾更年幼的弟弟妹妹。
小学一共有四名支教老师,除了勒格阿依是本地人,其他三名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怀着一颗爱心,来到山区奉献。
可他们注定无法在这里久留,长则一年,短则半年,就会离开。
由于山区生活实在艰苦,没有人愿意来,只得将条件一再放宽。
不需要师范专业,只要有高中以上学历,经过几天简单的培训就能上岗。
得知这些信息,唐一敖感到无比震撼。
他从小生活在城市里,享受着现代社会提供的便捷生活,住在高楼大厦,吃着牛奶面包,出门可以坐公交地铁,自幼学习小提琴和吉他,从没干过体力活。
像江心月这样的孩子,如果说有什么错,就错在不会投胎吗?
当她在课堂上,因为一口蹩脚的英语,被全班同学嘲笑。
笑的到底是谁?
没有人知道,江心月为了能跟他们坐在同一间教室,付出了多么艰辛的努力。
可跟她的发小们比,她又是极少数的幸运儿。
村里其他十八岁的女孩,已经在火锅店、服装店、理发店上班了。
事实上,在她们小时候,很多人的梦想都是当老师。
勒格阿依是极少数能实现梦想的女生,她从一所普通的师范院校毕业,毅然放弃了更好的工作机会,回到养育自已的家乡,成为唯一一个常驻教师。
自已淋过雨,总想给别人撑把伞。
她希望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这一代不行就下一代,不然就下下一代。
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见识过外面的世界,勒格阿依给百花村带来很多脱贫的新点子。
她平日里拿手机,记录下孩子们的学习和生活,发布在短视频平台,希望能引发更多人的关注。
也试图用电商的途径,帮助乡亲们销售农产品。
百花村的橙子和樱桃都很有名,可由于信息闭塞,交通不便,很多都烂在了枝头。
这些情况,正在慢慢改善,生活总会朝着好的一面发展。
唐一敖有些好奇,用手机搜索勒格阿依的短视频账号。
评论区的画风,跟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固然有善良的人表示同情和赞美,但也有相同数量的人在质疑和奚落。
他们会嘲笑山区的卫生条件和生活陋习,怀疑勒格阿依靠孩子卖惨博同情,甚至讽刺他们的贫穷是因为懒惰和不思进取。
“阿依姐,怎么会这样?”唐一敖不解。
勒格阿依露出苦笑,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可以不帮助,但也没必要讽刺和挖苦。”
“如果靠卖惨能换来实惠,我并不拒绝这种方式,乡亲们能获利就好。”
……
在互联网上,如果挨十次骂,能换来一次帮助,就是值得的。
月色下,那根光秃秃的旗杆,显得格外孤寂。
周一到周五,老师每天都会带着孩子们升旗。
生活在同一面飘扬的红旗下,大山里与大山外却是两个世界。
这里的孩子们很淳朴,被老师们教育得也很好,他们的共同理想,就是长大后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能够为社会做贡献。
“可是我多么希望,社会能先帮助他们实现梦想。”勒格阿依伤感地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社会对真正富有的人,都特别宽容。
而对贫苦老百姓,则严苛得多。
他们允许明星赚钱,允许网红赚钱,允许资本家赚钱,唯独不允许穷人赚钱。
山区里的农民,把自家的粮食、水果、牛羊肉拿出来卖,赚取一点微薄的利润,动不动就被人扣上卖惨的帽子。
而一个网红卖货一天的利润,够整个村子的人生活好几年。
我们的世界,不应该是这样。
江心月含着眼泪:“阿依姐,等我以后毕业了,就回来帮你,可是……”
后半截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可是医生告诉她,她的身体出了点状况,最严重的后果,是患上脑瘤。
或许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月儿,你先好好学习,考一所好大学,其实咱们家乡变化挺大,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勒格阿依发觉气氛过于沉闷,展露出笑颜。
唐一敖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这一趟来百花村,他原本是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态,不料带给他这么深的感悟。
自已过去的梦想,是不是过于俗气了?
“一敖,早点睡吧,明早有兴趣看日出吗?”江心月问。
“好呀,那你记得叫我。”唐一敖欣然同意。
这一夜,估计睡不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