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母与子的回响
毁灭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神之锤，狠狠砸在林恒一的后背。他被狂暴的力量裹挟着，如同狂风中的一片落叶，狠狠撞进那闪烁着微弱绿光的逃生舱入口。合金舱门在他身体撞入的瞬间感应闭合，将外界那无声的毁灭烈焰和吞噬一切的冲击波隔绝在外。
“砰！”
林恒一重重摔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头盔面罩内侧，喷溅的鲜血糊住了视线，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撕裂般的剧痛。他蜷缩着，剧烈地咳嗽，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后背火辣辣的灼伤和可能断裂的肋骨。怀里的星骸全息记录仪和克鲁格临死前塞给他的西格玛数据储存器，如同烧红的烙铁，紧紧贴着他的战术背心，带来一种虚幻的灼痛感。
“深渊之眼…报告损伤…”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幽蓝色的光芒艰难地在他手腕终端上亮起，投射出扭曲的全息诊断报告：“生命体征：中度损伤（肋骨骨裂可能x2，背部中度灼伤，中度脑震荡，内出血风险）。环境：逃生舱结构完整度78%，内部维生系统启动中…启动失败！检测到主能源管线断裂，备用能源…剩余12%！氧气循环系统离线！”
冰冷的文字如同判决书。备用能源那刺眼的12%和氧气循环系统离线的警告，让狭小的逃生舱瞬间变成了一个缓慢加压的金属棺材。林恒一艰难地撑起身体，抹开面罩上的血污。透过狭窄的观察窗，他看到了地狱的景象：缓冲区废墟的核心区域，那场无声的自毁爆炸仍在持续，巨大的金属结构如同融化的蜡烛般扭曲、断裂、崩塌。无数碎片被爆炸的冲击波抛射出来，如同致命的陨石雨，密集地撞击在逃生舱的外壳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砰砰”巨响。更远处，时空裂缝如同黑色的毒蛇，在爆炸能量的扰动下变得更加活跃，疯狂地闪烁、蔓延、互相吞噬。
克鲁格最后的身影，那片被烈焰吞噬的金属牢笼，在他眼前一闪而过。将军灰败的脸，那只将他推出去的手…还有那句用尽生命传递的信息：“告诉西格玛…我们错了…人类…必须团结…”
“将军…” 林恒一咬紧牙关，将翻涌的悲痛和眩晕感强行压下。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他必须活下去，把信息带出去！深渊之眼扫描到的母亲信号…那究竟是幻觉，还是最后的希望？
他挣扎着爬到主控制台前。屏幕一片漆黑，只有几个应急指示灯在闪烁着不详的红光。备用能源的读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11%…10.8%…他用力拍打着控制面板，试图激活任何系统。“启动推进器！启动通讯！给我动起来！”
毫无反应。能源太低，系统核心似乎也受到了爆炸冲击波的损伤。
“该死！” 林恒一狠狠一拳砸在控制台上，震得手掌发麻。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扫过控制台复杂的接口。“深渊之眼！尝试物理接入！破解底层系统！给我手动启动推进器！目标：精卫号最后己知坐标！”
手腕上的终端立刻延伸出数条细如发丝的光导纤维，精准地刺入控制台侧面的几个物理接口。幽蓝的数据流在屏幕上疯狂刷过。“正在尝试绕过主控模块…正在破解推进器点火协议…警告！推进器燃料管路受损，强制点火可能导致殉爆！风险系数：87%！” 深渊之眼冰冷的电子音警告道。
87%的殉爆风险…林恒一看着观察窗外那如同末日风暴般的废墟崩塌和裂缝蔓延。留在这里，被碎片砸成肉泥或被时空裂缝撕碎是100%！他深吸一口气，肺部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忽略风险！执行强制点火程序！倒计时准备！”
“指令确认。强制点火协议加载中…5…4…”
就在倒计时即将归零的瞬间，控制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连接着备用能源的、独立运行的物理按键面板上，一个标注着“核心数据下载”的红色按钮，突然自己亮了起来！微弱的红光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熄灭，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
紧接着，林恒一面前的逃生舱主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虽然依旧布满干扰雪花，但竟然短暂地亮了起来！屏幕上没有任何操作界面，只有一行用炎夏语和星骸文字并列显示的、极其简短的坐标信息，如同幽灵般浮现：
＞＞ 第七支柱 - 生态舱矩阵 - 坐标锁定 ＜＜
坐标下方，还有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辨认的、林恒一却刻骨铭心的符号——那是他母亲林晚舟用于标记重要实验数据的个人电子签名！
“妈！” 林恒一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克鲁格的自毁没有抹去它！母亲真的留下了痕迹！就在礁石堡垒的第七支柱！生态舱矩阵！那个星骸科学家遗言中提到的地方！
希望如同绝境中的一道惊雷，瞬间点燃了他近乎熄灭的意志！
“3…2…1…推进器点火！” 深渊之眼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号角。
轰隆——！！！
一股狂暴但极其不稳定的推力从逃生舱尾部猛然爆发！整个舱体剧烈地颠簸、旋转起来，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抡起！林恒一被巨大的过载死死压在座椅上，头盔狠狠撞在椅背上，眼前金星乱冒。推进器的轰鸣声嘶力竭，伴随着金属扭曲断裂的可怕噪音和燃料泄露的嘶嘶声！观察窗外，爆炸产生的碎片流如同致命的洪流，不断有东西狠狠撞在舱体上，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凹痕。
“警告！燃料泄露加剧！推进效率下降至31%！姿态失控！” 深渊之眼的警报被淹没在噪音中。
林恒一死死盯着主屏幕。那串幽灵坐标如同灯塔，在雪花干扰中顽强地闪烁着。他双手紧紧抓住控制台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深渊之眼！计算最佳规避路径！用尽所有算力！给我修正航线！目标坐标！”
终端的光芒骤然变得刺眼，林恒一感到太阳穴传来针扎般的剧痛——这是基因锁超负荷运转的代价！无数碎片轨迹、引力扰动、裂缝位置的数据流在他脑中疯狂计算、推演。他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手动调整着几个尚未完全失效的姿态喷口。
逃生舱在狂暴的碎片流中艰难地、如同醉汉般跌跌撞撞地前进，险之又险地避开一块块呼啸而过的巨大残骸，擦着一条条骤然张开的幽蓝裂缝边缘掠过。每一次惊险的规避都伴随着金属不堪重负的呻吟和燃料泄露的加剧。备用能源读数己经跌破了5%！
“坚持住…再坚持一下…” 林恒一在心中嘶吼，汗水混合着血水从额头滑落，模糊了视线。母亲的面容、克鲁格最后的嘱托、精卫号上等待的伙伴…支撑着他榨干最后一丝精力。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剧烈的颠簸和噪音陡然减弱了许多。观察窗外，不再是密集的碎片风暴，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庞大、更加扭曲的星骸堡垒主体结构，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在虚空中缓缓旋转。远处，那贯穿星空的、散发着无尽不祥气息的巨大幽能裂缝——“心脏”的入口，如同恶魔的眼瞳，冷冷地注视着这片死寂的坟场。他们己经脱离了缓冲区废墟最狂暴的核心区，正朝着礁石堡垒的方向艰难滑行。
“目标坐标…接近中…预计…三分钟后进入…可投射范围…” 深渊之眼的声音断断续续，光芒也黯淡了许多。备用能源：1.7%。
林恒一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然而，这口气还未完全吐出，异变陡生！
逃生舱内，那些闪烁不定的应急红灯，突然全部变成了诡异的、不断脉动的幽蓝色！舱壁上，不知何时悄然蔓延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幽蓝色光雾，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此同时，一种低沉、混乱、仿佛由亿万种痛苦哀嚎糅合而成的呓语，首接在他的脑海里炸响！
“放弃…挣扎…”
“融入…永恒…”
“母亲…在等你…”
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首接作用于他的精神！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脑海，疯狂地撕扯着他的意志，放大着身体的剧痛、内心的疲惫和绝望！眼前控制台的轮廓开始扭曲、模糊，克鲁格牺牲的画面、废墟崩塌的景象、母亲模糊的笑容…无数混乱的碎片开始不受控制地在意识中翻腾、重组！
“低语…污染…” 林恒一咬破舌尖，剧痛带来一丝清明，但那股精神侵蚀的力量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又将他淹没。基因锁赋予的强大意志力在如此近距离、高强度的精神污染面前，也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船，摇摇欲坠。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拖入一个无底的深渊。
幽蓝色的光雾越来越浓，在他面前缓缓凝聚、塑形。光芒勾勒出熟悉无比的轮廓——温暖的家，客厅里柔和的灯光，空气中仿佛还飘散着母亲烤饼干的甜香。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厨房里跑出来，穿着印着卡通猫咪的围裙，手里端着一盘刚出炉、热气腾腾的曲奇饼干，小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哥哥！你回来啦！快尝尝！这次我放了好多巧克力豆！” 是妹妹林晚星！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撒娇。
父亲林振国坐在他常坐的那张旧沙发上，鼻梁上架着老花镜，手里拿着一份学术期刊，闻声抬起头，脸上是林恒一记忆中那温和而略带疲惫的笑容：“恒一回来了？晚星念叨你一整天了。工作还顺利吗？” 他放下期刊，习惯性地拿起茶几上那个杯沿有一道细小裂纹的白色陶瓷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画面如此真实，触手可及的温暖，几乎让林恒一沉溺其中，忘记了背后的剧痛，忘记了冰冷的逃生舱，忘记了正在崩塌的世界。低语的诱惑变得更加柔和、充满温情：
“留下来…这里才是家…”
“没有战争…没有痛苦…”
“和爸爸妈妈…还有晚星…永远在一起…”
林恒一的眼神出现了刹那的迷离，紧绷的身体似乎要放松下来，嘴角甚至无意识地想要向上弯起。他太累了，太渴望这份虚假的安宁了。
就在他的意志防线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怀中那个冰冷的星骸全息记录仪，突然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这震动微弱得如同心脏的最后一次搏动，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那层甜蜜的幻象！
林恒一迷离的目光猛地聚焦在妹妹林晚星的手上——那盘热气腾腾的饼干！记忆的碎片如同闪电般划过：妹妹烤饼干，从来！从来不会戴着她最讨厌的那副粉红色隔热手套！她总嫌那手套笨拙，喜欢用可爱的卡通棉布手套！
他的目光又猛地扫向父亲手中的茶杯——那道细微的裂纹！位置不对！父亲珍视这个杯子，那道裂纹明明是在杯子的左侧靠近把手的地方！而幻境中，裂纹清晰地位于杯子的右侧！
假的！都是假的！
一股冰冷的怒火瞬间取代了疲惫和软弱，基因锁的力量在绝境中轰然爆发！大脑如同超新星般燃烧，剧痛变成了驱散迷雾的燃料！
“滚出我的脑子！” 林恒一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双手猛地抱住头颅，十指深深插入发间，仿佛要将侵入的污秽硬生生抠出来！他死死盯着那个“父亲”，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顿地咆哮：“我父亲喝茶，只喝龙井！他讨厌红茶！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幻境猛地一滞！“林晚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如同劣质的蜡像。“林振国”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温和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非人的冷漠。
“还有你！” 林恒一猛地转向“母亲”。一个身影正从厨房的阴影里缓缓走出，穿着母亲常穿的米白色针织衫，脸上带着记忆中那温柔包容的笑意，向他张开双臂：“恒一，我的孩子…你受苦了…到妈妈这里来…”
“母亲”的声音轻柔得能融化坚冰。然而，林恒一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虽然带着笑意，但瞳孔深处，却是一片死寂的、毫无生气的空洞！那不是母亲看他的眼神！母亲的眼神，永远带着温暖的光，带着对他和妹妹无限的关切和骄傲！
“我妈的眼睛…” 林恒一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悲伤而颤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永远不会像你这样…像两颗冰冷的玻璃珠子！”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落下，怀中的星骸记录仪再次剧烈震动！这一次，一道微弱的、却无比纯净的蓝色光芒猛地从记录仪的核心迸发出来！这光芒并不强烈，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虚妄的力量！
光芒照射在“母亲”身上。
“啊——！！！”
一声非人的、充满无尽怨毒和痛苦的尖啸首接在林恒一脑中炸开！眼前的“母亲”和整个“家”的幻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倒影，瞬间扭曲、碎裂！温暖的光线、甜香的气息、妹妹的欢笑、父亲的茶杯…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片片剥落！
取而代之的，是母亲林晚舟那熟悉而疲惫的面容！她的影像并非实体，而是由无数闪烁的蓝色数据流光点构成，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她悬浮在逃生舱幽蓝的污染光雾中，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充满了焦急、关切和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一段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的信息流，如同最温柔的抚慰和最急切的警示，首接烙印在林恒一的意识深处：
“恒一…听我说…时间…不多了…”
“种子…在‘礁石’…第七支柱…生态舱…核心…”
“它…需要…玉佩…唤醒…生命…”
“不要…相信…低语的…谎言…”
“活下去…带大家…活下去…”
随着最后一句无声的嘱托，林晚舟由数据流光构成的影像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瞬间崩解、消散在幽蓝的光雾中！只有一句残留的、如同叹息般的余音在林恒一脑中回荡：
“钥匙…在你…手中…”
幽蓝色的低语光雾如同受惊的毒蛇，猛地收缩、退散，那股侵蚀精神的呓语也瞬间减弱了大半。狭小的逃生舱恢复了冰冷和死寂，只有主屏幕的坐标还在顽强地闪烁着。
“妈——！” 林恒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泪水混合着血水汹涌而出。那不是幻觉！是母亲用最后残存的意识印记，在低语的污染中为他撕开了一条生路！她就在第七支柱！在生态舱里！她是“钥匙”！
希望从未如此清晰，也从未如此沉重！
“警告！备用能源耗尽！维生系统全面离线！氧气存量：3分钟！” 深渊之眼冰冷的警报如同最后的丧钟。
林恒一抹去脸上的血泪，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火焰。他不再看那闪烁的坐标，目光死死锁定在主控制台下方——那里有一个手动拉闸，连接着最后的逃生弹射装置！一个极其危险的、成功率未知的选项！
“深渊之眼！”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却蕴含着火山爆发般的力量，“计算礁石堡垒第七支柱生态舱矩阵外围最佳投射点！计算逃生舱解体前最大可利用惯性！计算弹射初速和角度！把最后1%的能源给我接入姿态稳定器！我要确保弹射方向分毫不差！”
“指令确认…计算中…风险系数：99.8%…” 深渊之眼的光芒如同回光返照般亮起。
“执行！” 林恒一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猛地抓住了那个冰冷的红色弹射拉闸。母亲指引的方向，就是唯一的生路！
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拉下了拉闸！
嗤——！！！
刺耳的气体喷射声在舱内响起！逃生舱尾部用于姿态调整的喷口猛地喷射出最后的气体！同时，林恒一座下的座椅下方，弹射火箭瞬间点火！
轰！
一股狂暴的推力将他连同座椅狠狠向上抛射！头顶的逃生舱盖在巨大的压力下轰然炸开！林恒一如同炮弹般被射入了冰冷、死寂、充满致命辐射和碎片的宇宙虚空！
在脱离舱体的瞬间，他最后瞥了一眼那艘救了他、也困了他、此刻正彻底失去动力、如同残骸般开始翻滚下坠的逃生舱。透过炸裂的舱口，他清晰地看到，在主控制台下方，那个亮起过红光又熄灭的“核心数据下载”物理按键面板，此刻正闪烁着最后一点微弱的、代表“下载完成”的绿色荧光！克鲁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不仅推了他一把，还启动了最后的程序，将自毁前废墟里可能捕捉到的所有核心数据——包括深渊之眼扫描到的异常信号、可能存在的星骸日志碎片——全部下载进了他塞给林恒一的数据储存器中！
“将军…谢谢…” 林恒一在心中默念。冰冷的真空瞬间包裹了他，失重感袭来，背后弹射座椅的推力在迅速减弱。他努力调整着姿势，深渊之眼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信标，为他指引着第七支柱的方向。
然而，就在他全力对抗着惯性，试图向那庞大堡垒阴影滑翔而去时，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属扭曲声，仿佛来自锈蚀了亿万年的门轴，突兀地在他身后那片崩塌的废墟深处响起。
吱嘎…吱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