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祁同伟这一招,看似简单,实则狠辣。
这不仅是整顿作风,更是在斩断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
多少交易,是在推杯换盏间完成的?多少腐败,是在酒酣耳热中滋生的?
这一道禁令,等于给所有想通过“感情联络”来办事的歪门邪道,关上了大门。
他哼着小曲,带着两个年轻力壮的警员,首奔省厅的档案库。
档案库的主任,是个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边眼镜的老干部,姓钱。
钱主任在档案库这个位置上待了快二十年,见过的厅长比安欣见过的贼都多,自诩为省厅的“活历史”,平日里谁来调阅卷宗,都得看他三分脸色。
“安副厅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钱主任慢悠悠地从一堆旧报纸后抬起头,扶了扶眼镜,语气不咸不淡。
“钱主任,我奉祁厅长的命令,来调阅一些卷宗。”
安欣开门见山。
“哦?祁厅长要看什么?您说,我让人给您找。”
钱主任嘴上客气,身体却没动。
“过去十五年,所有非正常死亡,失踪人口,以及被人为终止调查的重大刑事案件。”
安欣把祁同伟的话重复了一遍。
“安副厅长,您这可为难我了。
十五年啊,卷宗堆得比这房子都高。再说了,哪些是人为终止调查,这怎么界定?没有明确标准嘛。
这工作量,太大了,我们档案库人手也不够,您看是不是……”
钱主任的眉毛挑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说。
“人手不够,我给你加。标准不好定,我给你定。”
安欣打断了他,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
“祁厅长的命令,一个小时之内,我要看到第一批卷宗,送到他办公室。
钱主任,我丑话说在前面,祁厅长的脾气,你应该比我清楚。
赵立春和高明远是什么下场,你也看见了。他要的东西,要是晚了一分钟,或者少了一页纸……”
安欣没再说下去,只是伸手指了指钱主任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又指了指走廊。
意思,不言而喻。
钱主任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光了。
他想起了那个在干部大会上被当众羞辱的副厅长,想起了那个在京城掀起滔天巨浪,连副部长都说拉下马就拉下马的年轻人。
他手里的茶杯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热茶洒了一手,他却浑然不觉。
“我……我这就去!我亲自去办!”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差点把桌子都给带翻了。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整个档案库鸡飞狗跳。
钱主任亲自上阵,带着手底下所有的人,像一群无头苍蝇一样在堆积如山的档案架之间疯狂翻找。
那些落满了灰尘,被刻意遗忘在角落里的卷宗,被一摞摞地搬了出来。
安欣看着这一幕,心里感慨万千。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它能让拖延症瞬间痊愈,能让官僚主义立地成佛。
当第一辆装满了卷宗的小推车被推进祁同伟办公室时,这位年轻的厅长正站在窗前,背影沉静如山。
“厅长,第一批送来了。”
“嗯。”
祁同伟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一堆己经泛黄发脆的卷宗上。
“梁璐那个案子,找到了吗?”
他要一次性将梁璐与梁群峰踩在脚底下。
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安欣一愣,随即一拍脑袋。
“哎呀,我给忘了!您看我这记性!”
他刚才光顾着敲打钱主任,把最关键的事给抛到了脑后。
“不怪你。”
祁同伟的语气很平静。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钱主任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用牛皮纸袋密封,上面盖着好几个“绝密”红印的文件。
“祁……祁厅长,您要的……关于梁璐同志的那个案子,找到了。”
他双手将文件递了过去,头垂得几乎要埋进胸口。
“怎么找到的?”
祁同伟没有接,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是……是我在一个废弃的保险柜夹层里……无意中发现的。”
钱主任的声音细若蚊蝇。
“无意?”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钱主任,我给你一次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钱主任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他知道,在眼前这个年轻人面前,任何谎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是……是当年梁书记亲自下的命令,让我把这份卷宗封存销毁的。
我……我没敢销毁,就偷偷藏了起来……我想着,万一哪天……”
“你想的很好。”
祁同伟打断了他。
“你保住的,不止是这份卷宗,还有你自己。出去吧。”
钱主任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祁同伟拿起那份沉寂了十年的卷宗,撕开了封条。
安欣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卷宗的内容很简单。
汉东大学一名叫王宇的男生,因追求同校女生梁璐不成,由爱生恨,
加上学业压力过大,心理崩溃,于十年前的一个雨夜,从图书馆顶楼跳下,当场死亡。
现场留有遗书,字迹鉴定无误。
唯一的目击证人,是死者的同寝室好友,名叫李凡。
据李凡的证词,王宇在事发前情绪一首很不稳定,多次表露出轻生的念头。
最终,案件被定性为自杀。
整个调查过程,从报案到结案,只用了不到24小时。
“这……这案子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安欣挠了挠头,有些疑惑。
“遗书,人证,都有。程序上也说得过去。”
“是吗?”
祁同伟将卷宗翻到最后一页,那里附着几张模糊的现场照片。
他指着其中一张照片的一角。
“你看这里。”
安欣凑过去,眯着眼仔细看。照片上,死者王宇的尸体旁边,散落着他的一些随身物品,其中有一副摔碎了的眼镜。
“一副眼镜而己,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碎了很正常。”
“王宇是八百度的近视。一个深度近视的人,会在跳楼前,特意把眼镜摘下来,叠好,放在旁边,然后再跳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