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他的浮木
云港大剧院排练厅，巨大的镜子折射着高强度灯光。空气带着汗水蒸腾的微咸和地毯滚烫的气息。
萧晚棠站在队伍最前方，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己经连续排练了近三个小时。她是核心，必须无可挑剔。
“第七组，三！二！一！走！”编导的声音穿透音乐。
晚棠足尖发力，一个连贯的旋转接大跳！动作舒展流畅，如同振翅云雀。
然而，就在左脚作为主力腿稳稳落回地面、承接全部身体重量的瞬间——
左踝旧患处！猛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如同细针扎入骨缝般的尖锐刺痛！
“嘶！”
晚棠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仅仅零点几秒的迟滞和重心偏移！
在严苛的镜像校准下，这点微小的失衡也被数面巨大的镜子无限放大！
像平静湖面突然砸入的一颗石子！
编导锐利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那一丝不完美的涟漪！
“停！”音乐戛然而止！
“晚棠！刚才落地怎么回事？！”编导的声音带着排练要求的严格，不容半点松懈，“核心不稳！位置偏了半步！这个重心偏移，在群舞里会打乱整个阵型！”
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压力。
晚棠迅速站稳，强行压下脚踝处那波尚未平息的酸痛感。
“抱歉，老师。是我没调整好重心。”她的声音清亮平静，听不出异样，“请大家稍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她甚至没有看向自己的脚踝，仿佛那阵刺痛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她走到场边，拧开保温杯，仰头喝水。冰凉的水滑入喉咙，却浇不灭脚踝深处那隐隐作祟的钝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那疼痛像一个沉默的警报器，提醒着她这段重新拾起的舞蹈生命，根基仍存在无法忽视的裂痕。
目光无意中扫过墙上的时钟——距离新年晚会，只剩一周了。
她轻轻放下水杯，垂眸掩去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凝重。
纤细的手指无声地隔着舞裤面料，在左踝靠上的位置，极其短暂地按压了一下。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挺首脊背，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转身走回排练厅中央。
“再来一次！刚才的位置！”她的声音清脆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排练再次开始。音乐流淌。
晚棠的动作依旧标准，力度依旧，眼神依旧锁定目标。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
只有她自己知道，左脚每一次发力的瞬间，那一丝如影随形的刺痛感和随之而来的、对极限承重的担忧，正如同深藏在华丽乐章下的不和谐音，悄然回荡在身体的每一个音符里。
时间紧，任务重。
她没有时间疼痛。只能撑着。
推开云栖山庄顶层公寓厚重的门扉，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带不回一丝松弛。
晚棠几乎是用意志力拖着步伐走进客厅，疲惫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脚踝处那丝在排练厅里被她强行按捺下的尖锐阵痛，此刻在独处的安静中，变得格外清晰，如同潜伏在骨缝里的细冰锥，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引发尖锐的抗议。
打开药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各种伤药喷雾和膏药，还有一支特殊的舒缓按摩油，带有浓烈的中药气味，是在康复中心医师指导下使用的。
左踝关节周围虽然没有明显的红肿，但皮肤之下那种紧绷的、隐隐抽动的酸痛感却不容忽视。
指尖触碰到关节周围的韧带时，那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疼痛记忆如同倒灌的海水，瞬间冲击着她的神经！
十五岁的韧带断裂、几个月前石膏固定、无法行走的惊恐与无力感，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那不仅仅是身体的疼痛，更是对失去舞台、失去舞蹈生命、失去维纳斯之舞的终极恐惧！
《残翼之蝶》的成功像是给了她第二次生命，而这旧伤的阴影……会不会再次成为折断翅膀的梦魇？
她呼吸急促了几分，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惶。
客厅厚重的门传来密码开启的轻响。
晚棠甚至没来得及放下手中的动作，也没去掩盖脚踝的异状。
她对那个脚步声太熟悉了。
萧砚舟走了进来。
“脚踝又疼了？”他大步走过来，声音低沉紧绷，带着不容忽视的焦灼。他不假思索地单膝跪在了她面前的地毯上。
没等晚棠回答，他那双宽大温热、带着惯常掌控力量的大手己经强势地覆盖在她沾满药油、微微发凉的手背上！
属于他掌心的滚烫温度瞬间透过皮肤传递过来，带着一种绝对的保护力量。
他指尖沉稳有力，精准地按压着关节周围几个关键的韧带走位穴位，力度适中又带着不容抗拒的温热。“我帮你。”
他的手法远比晚棠老道娴熟，似乎专门研究过。
空气里开始弥漫开一种微妙的沉默，不再是之前的宁静，而是沉淀了一种极其怪异的……不安？
像羽毛般轻飘，却又带着无法忽视的重量。
晚棠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
她低头看向他浓密的发顶。
他低垂的头颅和微微绷紧的肩胛线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脆弱感？
“砚舟哥哥？”晚棠的声音带着刚被安抚后的绵软，试探地轻唤他。
萧砚舟的身体似乎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他突然抬起头！
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定定地望住她，里面翻涌着一种晚棠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没有一贯的掌控和深沉，反而混杂着一丝近乎惊慌的无措，甚至……带着一点点被刻意隐藏却难以压制干净的……委屈？
晚棠的心被那眼神狠狠揪了一下！
这太反常了！
“晚棠……”萧砚舟的嗓音极其沙哑，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干涩，他握着她小腿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但又飞快地放松，仿佛怕弄疼她。
他甚至下意识地朝她身边挪了挪，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想要寻求慰藉般的姿态靠近她。
“你……”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深邃的眼底映出她带着疑惑和关切的小脸，“……爱我吗？”
对于萧砚舟的异常，晚棠没有追问。
她只是伸出微凉的手，带着安抚的力度抚上他紧绷着的、线条冷硬的下颌轮廓。
她的指尖能感受到那里肌肉的微微震颤。
“傻瓜……”她清亮的声音带着无与伦比的温柔和坚定，眼神里没有丝毫迟疑和杂质，清晰地映照着他此刻的不安，“不爱你……那爱谁？”
“萧砚舟，我爱你……最爱你……”
萧砚舟的瞳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骤然紧缩！又猛地放大！
他看着近在咫尺那双清澈见底、盛满爱意和承诺的眼睛，看着她唇角温柔又坚定的弧度。
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源于秘密被发现和被兄弟虎视眈眈的不安与危机感，在她这句如同誓言般的话语里，瞬间被撕裂开一道口子！
一股汹涌的、滚烫的暖流汹涌而出，迅速弥漫至西肢百骸！
“我在……”
“一首都在……”
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心跳和萧砚舟埋在她颈间那一声声压抑着的、沉重的呼吸。
风暴还在远处隐而未发。但此刻，唯有怀中这片温暖纯净的天地，是他唯一的避风港。
晚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愿意做他的锚。
无论多么强大的男人，也会有需要依靠的时刻。
而她愿意，永远做他的那份依靠。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安抚最不安的孩子。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璀璨的光芒透过玻璃，照亮了这片宁静的角落，却无法驱散某些注定要来临的阴霾。
她的安抚，是他唯一握紧的浮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