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夜忆双亲
夜色如水，无声地浸润着云栖山庄顶层巨大的落地窗。
宽敞奢华的客厅灯光被调到最柔和的光晕，巨大的投影屏上流淌着电影《桃源深处有人家》。
萧砚舟和晚棠依偎在巨大的米白色羊毛地毯上，背后靠着柔软厚实的沙发垫。
晚棠放松地靠在萧砚舟温厚的胸膛上，萧砚舟的手臂自然地环抱着她的腰，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姿态是无声的占有和守护。
空气里漂浮着烤杏仁曲奇的甜香，是阿姨特意送来的宵夜。
电影过半。
剧情转入一个宁静的夜晚场景。
山村小院，篝火跳跃。
扮演女老师的角色坐在小凳上，怀里抱着一把旧木吉他。
她微低着头，指尖在琴弦上拨动，清澈如山涧泉水的歌声响起。
是《海棠林》的前奏。
萧晚棠的身体，在第一个音符流淌出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栗了一下！
那旋律……
太熟悉了！
像一根沉睡在心底最深处的弦，猝不及防地被重重拨动！
带着跨越时空的温度，瞬间唤醒了尘封的记忆碎片！
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铺着厚厚地毯、放着巨大毛绒熊的婴儿房里。
空气中弥漫着阳光和干净被褥的气息。
年轻的妈妈穿着她记忆中总是很素净的棉布裙，坐在窗边的摇椅上。
不是电影里女主角那种年轻活泼的唱法。
妈妈唱《海棠林》的声音，总是温柔得如同月光，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淡淡的忧伤。
她的眼神会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手指一下一下轻轻地拍抚着年幼的自己。
她记得妈妈的手，很软，很凉，抚过她额头时带着青草般的清香。
她记得妈妈哼唱时，嘴角明明带着浅浅的笑，眼睫低垂处，却总好像藏着一抹化不开的雾。
她甚至记得摇篮旁边那个小小的、不会旋转的木马。
所有的记忆都模糊成了柔焦的光晕，唯有这首《海棠林》的旋律和妈妈温柔又哀伤的侧脸，清晰得像烙在灵魂上的印记。
晚棠的眼圈悄悄地红了。
她没有动，只是更紧地往后靠了靠，依进萧砚舟温暖的怀抱里，像一个试图汲取热源的迷途小动物。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紧紧抓住了萧砚舟环在她腰间的衣袖一角，仿佛要抓住那逝去的、只存在于旋律中的片刻温暖。
萧砚舟几乎在她轻颤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尾和紧抿的唇角上。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牢地嵌入自己的气息里：
“这首曲子……是宋茹阿姨的代表作。”
他顿了顿，像是在脑中搜寻着合适的措辞。
他对那个女人的记忆很模糊，只有有限的几次照面。但印象却出奇地清晰稳定：
“在我印象里……她……是个很坚韧的女人。”他缓缓说道，声音在电影轻柔的配乐里显得格外沉静，“不是温室里的花朵。像山谷里的风，看着柔软，底下藏着……让人心安的韧劲。”
这话与其说是对宋茹的描述，不如说更像是对此刻怀中这个倔强易碎的“小太阳”的某种解读。
他低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吻，轻声道：“你很像她。”
晚棠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情绪，没有否认萧砚舟说她像母亲的话。
她微微侧过头，只露出一点点的眼角给他看，声音带着点浓重的鼻音：“砚舟哥哥……你……还记得她吗？”
她没有说“我妈妈”，而是用了“她”。
萧砚舟沉默了片刻。
记忆的碎片在黑暗中浮现又沉没。
宋茹阿姨站在花园小径旁的月季丛边，穿着朴素的裙子，看到年幼的他独自玩耍时，会对他温和地笑一笑，递给他一朵新鲜的玫瑰——那笑容比那些精心装扮的秦家女人都要温暖纯粹。
他还记得父亲书房偶然撞见的一次谈话。
宋茹阿姨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坚定地说了什么，带着不卑不亢的态度……然后很快离开了，背影显得有些单薄却笔首。
“印象不多。”萧砚舟最终开口，声音低沉，“但……她和秦家那些人嘴里说的……不太一样。”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狐狸精”这种侮辱性的字眼。“她……看着很温柔，但也很有自己的坚持。”
话头自然引向了秦家。萧砚舟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个弹唱的女老师脸上，眼神有些飘远。
“那你的母亲呢？秦玥阿姨……”萧晚棠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听到这个名字，萧砚舟愣了一下。
萧砚舟低语，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梳理自己尘封的记忆：
“我母亲……是个很难描述的人。有时……她会突然对我很好，给我带新奇的点心玩具，那种好像是真的。但过一阵子，她又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关就是好几天，谁也不见。就算我站在门口敲门……里面……也没有声音。”
“秦家的人总说，是因为父亲冷落她，她太爱父亲，所以才郁郁寡欢……”
萧砚舟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冰冷：
“……可我看着她的时候……总觉得，她看父亲的眼神……没有‘爱’。”
“更多的……像是……”他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平静？或者……是另一种……我说不清的倦怠。”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母亲独自坐在黑暗的窗边望着夕阳、眼神空洞的画面。
“宋茹阿姨去世之后……”萧砚舟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沙哑，“母亲……几乎把自己彻底关了起来。”
“然后……就是突然收到的……消息……”
后面那个字，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自杀。
秦家人都这样说，哀叹萧凛薄情。
但他心里那个困惑的种子，却在那时深深埋下
——一个对丈夫并无热切爱意的人，真的会因为丈夫的“冷落”而选择结束生命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电影里的《海棠林》早己唱完，画面切换成主角们踏青的场景。
晚棠安静地听着。
她能感受到萧砚舟在提及“秦玥”这个名字时，身体有极其细微的僵硬，以及他语调深处那份努力保持平静下的沉重波澜。
他描述母亲时的迷茫和困惑，清晰可辨。
她没有追问，只是将自己更紧地贴靠着他坚实的胸膛，仿佛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砚舟哥哥……”晚棠轻轻唤他，声音软糯，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柔软，打破了沉重的沉默，“棠棠会一首陪着你的……”
她没有再多说关于任何一位母亲的话。
只是伸出纤细的手臂，环住了他精瘦的腰身，用行动给他沉默的支撑和慰藉。
萧砚舟没有言语。只是用更紧、更深的拥抱回应了她。
投影屏的光影在两人脸上无声流转。
电影里桃源村落的欢声笑语仍在继续，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温暖而遥远。
客厅里，只剩下两人清浅交缠的呼吸声。
许久。
“累了？”萧砚舟低声问。
“嗯。”晚棠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萧砚舟小心翼翼地抱着她起身，如同呵护稀世珍宝。
“睡吧。”他低沉的声音落在她发顶，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安眠咒语，“我在。”
晚棠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肩窝，合上了沉重的眼皮。
所有混乱的过去……
未知的将来……
深埋的秘密与哀愁……
在萧砚舟这坚实温暖的怀抱里，都暂时被隔绝在外。
只有彼此的体温和心跳，清晰而安稳地回荡在这片静谧的港湾里。
很快，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响起。
夜，深沉依旧。
港湾里的船，却紧紧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