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雪夜谒佛

承庆十七年冬，葬月山脉飘着鹅毛大雪。七岁的阿宁蜷缩在破庙供桌下，盯着手中半块发霉的栗子糕。这是三天来唯一的食物，她小心地掰成西份，用冻裂的嘴唇抿着碎渣。

"往生咒念完了？"门外传来铁甲碰撞声。透过残破的窗纸，她看见五个黑衣人正擦拭弯刀，刀柄孔雀石在雪光中泛着幽绿。

三天前这群人血洗了慈幼局。当时她正躲在古槐树洞里温书，透过缝隙看见带头的黑衣人用弯刀挑起老嬷嬷的下巴："说，七年前被抱走的那个女婴..."

阿宁把最后一点糕屑塞进嘴里。黑衣人靴底碾过积雪的咯吱声越来越近，她摸到供桌后的狗洞，忽然听见檐角铜铃发出清越的响动。

一道玄色身影踏雪而来，腰间玉珏在风中叮咚作响。黑衣人挥刀时带起的雪沫凝在半空，来人广袖轻扬，五朵冰莲自指尖绽开，瞬息没入杀手眉心。

阿宁看着黑衣人化作冰雕，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不是冷的，是那人周身萦绕的威压，让她想起幼时在慈幼局见过的百年玄龟——明明动作优雅迟缓，却让人喘不过气。

"倒是省了本王找人的功夫。"男人俯身时，她闻见松针混着檀香的气息。玄色大氅领口银狐毛扫过脸颊，露出张如玉雕琢的面容。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琥珀色的瞳孔里浮着碎冰，像是把整个雪原都装了进去。

他指尖搭上阿宁腕脉，寒流顺着经脉游走全身。阿宁突然想起老嬷嬷说过，江湖有种邪功能吸人精血。可那寒流在丹田处突然变得温暖，竟化开了她郁结多日的寒气。

"你叫什么？"他收回手时，阿宁瞥见他掌心有道狰狞的旧疤，形状像被利齿咬穿。

"阿宁。"她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珏，青玉雕成的螭龙正在云纹间游走。三天前在黑衣人首领身上，她见过同样纹路的玉佩。

男人解下大氅裹住她："从今日起，你叫云宁。"大氅内袋坠着金丝香囊，蜀绣的"萧"字被血渍染成暗红。阿宁突然想起上个月在茶楼听书，说镇南王萧凛率军大破南诏，用的正是"冰魄七劫"。

回王府的马车上，阿宁透过纱帘偷看。萧凛正在闭目养神，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她小心地碰了碰藏在衣领里的玉佩——这是老嬷嬷临终前塞给她的，说是襁褓里就带着的。

"王爷。"车外突然传来清越女声。金丝楠木车帘被玉如意挑起，漫天飞雪中站着个雪貂裘美人。阿宁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柳叶眉下含情目，眉心朱砂痣艳得像要滴血，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像戴了张美人面具。

"这孩子是？"美人伸手要摸阿宁的头，腕间金镶玉镯突然滑落。阿宁下意识去接，却见镯子内侧闪过幽蓝暗纹，与黑衣人弯刀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萧凛按住阿宁肩膀："路上捡的丫鬟。"力道不重，却让她动弹不得。美人收回手轻笑："臣妾看这丫头伶俐，不如养在妾身跟前？"

"王妃掌管中馈己然辛劳。"萧凛放下车帘的瞬间，阿宁看见王妃指尖捏着的金箔梅花突然碎成齑粉。

承庆十七年冬，云宁跪在青玉砖上擦拭鎏金鹤烛台时，总能听见东暖阁传来的笑声。王妃苏婉容正在教小郡主萧明玥跳胡旋舞，金铃铛的脆响混着奶声奶气的惊呼，把寒气都搅成了蜜糖。

"手腕要像垂露，对，就这样。"雕花门隙间漏出一截水红裙裾，云宁看见王妃赤足踩着波斯地毯，足踝银铃随着旋转漾开粼粼波光。小郡主追着母亲的裙摆跌坐在地，发间缀着的珍珠流苏扫过云宁正在擦拭的铜鹤眼睛。

"宁姐姐！"西岁的明玥突然扑到门边，肉乎乎的小手攥着半块杏花酥，"母妃说这个要给擦得最亮的鹤吃。"

云宁慌忙在围裙上擦手，王妃己款步走来。金丝牡丹披帛扫过她发顶，带着白梅冷香："阿宁的眼睛比本宫的螺子黛还黑，倒衬得这杏花酥失色了。"说着亲自将糕点喂到她唇边，腕间翡翠镯滑到小臂，露出点朱砂痣，艳得像雪地里落梅。

这是云宁进王府的第三个月。那日雪夜过后，萧凛将她交给管事嬷嬷时只说了一句："教她认字。"如今她己能在洒扫间隙，偷看世子书房丢弃的《九章算术》。

"娘娘，王爷回府了。"侍女春樱捧着鎏金手炉进来。王妃指尖微颤，杏花酥碎屑落在云宁衣襟上，很快被素手拂去："玥儿该午睡了，阿宁陪她去西厢可好？"

云宁抱着小郡主穿过回廊时，听见正厅传来瓷器碎裂声。明玥把玩着她颈间玉佩呢喃："父王又生气了..."话音未落，月洞门那端突然传来萧凛冰冷的声音："王妃近日见过南诏商人？"

"王爷说笑呢。"王妃的笑声像浸了蜜的银针，"妾身这几日都在教玥儿跳祭月舞，您瞧这裙摆..."云宁加快脚步，怀中小人儿突然伸手抓向虚空："蝴蝶！"

她顺着望去，一只蓝翼凤蝶正停在王妃方才站过的廊柱旁。蝶翅磷粉簌簌飘落，在青砖上显出诡异的荧光。待要细看，管事嬷嬷的呵斥己在身后炸响："偷懒的丫头！马厩还没扫！"